景井的家大部分时间都寂寥无人。
一卧一卫一客厅,景井家的布局单调,白瓷砖、白墙,还有白色窗帘,唯一有色彩的是客厅靠近阳台旁的位置上,铺了接近两米长的正方形毛绒毯子——虽然依旧是白色,但正如毯子一样,显得格外柔软,生机勃勃。
脱下带着凉意和湿意的袄子,景井甩甩头,用毛巾擦干头发。
一般情况,他接下来因当去洗漱,但景井吃了一碗元宵,心里烧着一把火,很难动弹。
瘫坐在铺着毛绒毯子的地板上,景井浑然无力。
他干脆就地躺下,滚了一圈,耍赖赖着不走,把脑袋埋进软乎乎的毯子,装死不动。
这一赖就是一个小时,等景井揉着眼,打哈欠爬起来时,天色彻底暗了下去。
景井难得的几小时假期,就这样平淡地过去。
直到第二天,太阳初升,他赶在天亮前,多裹一道围巾,背上包出门。
然后,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景井的生活恢复正轨。
继续披上白大褂,重复脱下白大褂。
渐渐的,围巾不再需要,袄子换成更加薄的,雪下得越来越小,太阳越来越亮。
景井穿着风衣,推开门。
这一天,雪不再下落,接连下了几天的雨停了,也没有替班来。
前台小姐一如既往泛着笑容,热情殷切:“景研究员,早上好!”
“早上好!”
景井笑着谢过,真打算走,就见前台小姐一脸纠结道:“景研究员……”
“今天,有花。”前台小姐神情不自然,她小心拿出花,似乎能预料到景井的拒绝。
景井照常顿了顿,视线在娇艳的花上停留片刻。
“给我吧。”景井目光柔和,甚至能从话语里品出些许笑。
前台小姐脱口而出:“这次不拒绝吗?”
景井微微摇头,嗅嗅花香,坦荡面向她:“不了,这次的花我收下。”
那是一束有黄色花蕊的白花,花瓣杯状,显得特别。
“这是什么花?”前台小姐心里好奇,试探性问。
景井不慌不忙地摘下花瓣簇拥中的卡片,看了眼后答道:“黑嚏根草。”
“啊?”
景井微微一笑,笑容像提前迎来的春:“是圣诞玫瑰。”
卡片上,圣诞玫瑰四个字用粗体艺术字写明,而着四个大字下面,有一段笔迹不同的手写小字,与上面漂亮的艺术体格格不入。
「请照顾好它,等我来,好吗?」
景井走回他的休息室,本打算收下卡片,思考片刻,将卡片放回花瓣中间,仿佛从未动过。
时间化为指尖的沙,留不住,转眼间落下消散,到了天暗沉的时候。
活动好脖子和手腕,景井脱下实验白大褂,结束一天的工作。
他本来是打算早点下班,毕竟有人在等他,但忽然想起他是一个“渣男”,那么快赴约好像违背人设了,再三考虑自己的做法没问题后,景井才没有赶忙离开。
抱着早上就送来的花,他迈着急促的步子,三两下到了大门外。
大门外,路灯已然层层亮起,汇聚成指引方向的路,道路的最前面,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男人,侧身看着天空。
景井看见他的瞬间,慢下步子。
明明刚才急着,现在却耐心下来,一步一步地下最后的几层台阶。
有感应般,男人回过头,看向景井,眼中先含笑,然后嘴角上扬。
“来了?”
莫降石率先开口,景井点点头,和他对视。
莫降石的发型有些草率,看起来不像是精心打理,而是临时弄的,风衣的扣子扣得严实,仿佛在遮掩里面的衣服,裤脚有点湿,皮靴上还有踩着小水洼溅起的水痕。
他是赶时间来的。
景井将手里的花往莫降石跟前怼:“这是你给我的?”
“对,圣诞玫瑰,名字很好听,也很好看,就想着要送给你。”莫降石微笑,是景井熟悉的笑容。
景井点头,漫不经心道:“你知不知道这花有毒?”
“有吗?”莫降石眼睛挣大了点,显得有些呆。
“嗯,它是种草药,”科普完成,景井将花收于怀中,“不过我挺喜欢,谢谢。”
景井不知道该说什么。
再怎么硬着头皮,也难以成为聊天高手。
他是头次和人搞暧昧,还是不负责的暧昧,实在是不懂该如何操作。
他们不是恋人,所以恋爱宝典这种书上的内容对他们不妥,可怎么当“渣男”这事,书上不会教的。
更何况,一天的工作真的很累。
那该怎么办?
景井和莫降石一言不发,肩并肩朝着路灯指引的方向走。
“我,你为什么跟着我?”走了一段,景井忍不住道。
他其实知道原因,但他还是想问。
莫降石神色温柔,笑颜不改:“我很久不见你了,景井。”
说到最后两个字时,莫降石的音低到向在呢喃,仿佛一阵风就能带走。
可很快,他就恢复正常,大方地笑。
“我们,”莫降石刻意顿了下,收敛情绪,望向前方,“不一起去吃个饭吗?”
景井:“不了吧,我吃过了,而且我有点累了。”
莫降石笑着,故作镇定:“没……”
“你要是实在想我,去我家坐坐?”景井问。
气氛一瞬间凝固。
“没问题。”莫降石立刻接上,从善如流,面色如常。
白色是主色调,往常平静的家,迎来了意外的客人。
景井家从不来外人,自然没有沙发,客厅桌椅一概没有,唯一能供人休息的地方,只有四四方方的毯子。
和莫降石大眼对大眼看了几秒,景井无辜眨眼。
“我……”景井心里咯噔,他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本来下班脑子就累,想着怎么聊天,就忘记了其他。
“我们去卧室吧!”电光石火间,景井眼前一亮,将莫降石拉到卧室。
景井的卧室没有床,只有一套桌椅,几个柜子,和柜子上的书。
脸红心跳?
没有。
几排几排可以砸人的书?
大堆。
“你想看什么?”景井一脸自信,好像不管莫降石说什么书,他都有信心找出。
莫降石难以言喻,看向景井,面对对方不含杂念的脸,无奈笑了。
“你喜欢什么?”
景井有点犹豫:“你不一定喜欢,不过基础的话,你可以看看生物化学什么的。”
汗直上后背,莫降石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虽然料到,景井还是有些遗憾地收回试图拿书的手。
“那,你看看……”
深怕景井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书,莫降石忙道:“我看你就够了。”
“我……我?”
景井先是不解,僵着沉思片刻,忽然想起莫降石是来和他勾勾搭搭的,不是他的学生。
工作习惯了……景井挠头,清醒过来。
“可我该睡了。”
“要不,一起睡?”想也没想,莫降石犯欠答道。
第一反应,景井就要拒绝,却在望向景井眼睛的时候卡住。
他眼下的黑眼圈好重啊……
由着黑眼圈,景井眼前的人,气色很差,耳垂包扎过,脸上细小的口子不少,手背上一道长长的伤口刚结咖,还有掩盖彻底的身体,以及磨损严重的皮靴,天晓得里面还有多少伤口,有多累。
景井动摇了,于是拒绝的话只能咽下,他得承认,他只能答应莫降石。
“好。”景井直视莫降石,答应了。
他甚至还蹙着眉,莫降石震撼着,脑子转不动。
景井分明是不愿意的占比大,看着对方抿嘴咬牙的样子,莫降石发誓,眼前的人不是因为暧昧关系才同意的。
“真的吗?”莫降石确认。
景井毫不犹豫地点头:“嗯。”
他回想起岛下,由蟒蛇巨齿组成的墓,回想起晦暗不明天气下,林与枫的墓碑。
他只是由衷地希望,眼前这个为了人类前途奉献的英雄,能睡个好觉罢了。
床,或者说毛毯很大,景井和莫降石躺在上面完全足够。
景井家里只有一床被子,和毛毯等大,所以虽然是一张“床”,但两人碰都碰不到。
莫降石激昂的心瞬间落下。
天晓得今天是第几次了……莫降石躺得笔直,一脸无望。
他今天赶过来,难道不是想发展一下吗?
而一旁,景井早就在进屋的一刹那,就渴望躺在上面,所以没几分钟就沉睡。
没关紧的帘子下,一道冷光洒落,落在景井的脸上,莫降石借着那点光,小心凑近景井。
景井面朝莫降石,身体侧着,一只手放于自己眼前,另一只压在被子里面,闭眼酣睡。
一厘米的距离下,莫降石用指尖,从额头到眉眼,从眉眼到唇峰,一点点地临摹。
最后,莫降石的手放在景井眼前那只手的上方,悬而未触。
一秒,两秒,三秒,莫降石始终没有选择落下,覆盖住那只手。
他不想打扰景井睡觉,更重要的是,莫降石不打算占没有意识的人的便宜。
他将手落在那只手对面,距离两厘米的位置,也学景井睡觉,调整姿势侧躺着。
盯着景井的眼皮看了几秒,莫降石默叨了一声晚安,闭上双眼。
他们相对而眠,而那束从早上起,就被送到的花,躺在卧室书桌上,那张手写的卡片,掉落在地。
卡片背面,洋洋洒洒几个字。
「我不会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