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中,一个瓜子脸的女性弯下腰:“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景井拼命挥舞手脚,但压着他的人力气着实大,他丝毫反抗不了。
揪着景井肩膀的男人道:“先把他带回去吧。”
几人欲把景井带走,景井不知哪来的力气,手脚、头和牙齿并用,从怀里挣脱出来。
他连滚带爬向前跑,大喊大叫。
“啊!吧!哇!啊!”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
孩子不管不顾地放声哭泣,眼泪坠落于地,什么都没留下。
他再怎么拼命,终究没有逃脱。
被押到实验室,几个带他来的人检查周围,床铺整整齐齐,孩子们都酣睡,没有空位。
板寸头男人一惊:“这不是从我们那逃走的孩子。”
几人纷纷去看被抱在怀里的男孩。
男孩身形看来有十岁,瘦弱如柴,皮肤惨白,一头长发到肩,前额发糊在脸上,一块一块的,后面的长发炸毛打结,干燥无光泽,衣服不伦不类,只是套了一件裹体。
抱着景井的眼镜男在众人默许下放他下来,一落地景井仿佛脱缰野马般,直往前冲。
板寸头男摁住他,和瓜子脸女人使眼色,女人点头,蹲下温言道:“小朋友,你是从哪里来的啊。”
景井摆脱不了控制,只能放弃反抗,凶巴巴看着女人,告诉她是爸爸妈妈带他来的,他就住在这里。
女人却皱了眉,一副为难的样子:“小朋友……你说什么呢?”
景井老老实实又复述一遍。
瓜子脸女人还是一脸古怪。
“这孩子是不是不太会说话?”眼睛男插嘴。
景井耳朵灵,听得真切,觉得这人瞎扯,他才不会说话。
我说话很标准的。
“唔系哈哈啊,”见几人有相信之势,景井忙解释,“布呀系。”
一个十几岁孩子,浑身脏乱,潦草不已,还不会说话。
齐刘海女生怜惜地拍拍他的背,安抚他。
“太过分了。”瓜子脸女人捏紧拳头,怒意升腾。
齐刘海女生显然冷静不少:“别气,芸芸,我们既然碰上了,绝不会不管,必须马上禀告老师。”
听见“禀告”两字,景井瞬间一激灵,条件反射想跑,但板寸头男抱得紧紧,动弹不得。
景井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脸色突变,他这样多正常,哪里需要……需要叫什么“bing”告,但和“报告”沾边,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顽皮果然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出门乱跑了,景井想着,眼泪不值钱般流。
景井在那个古怪的地方呆了好久,中间吃过两次饭,一时吃得太多,景井的胃受不了,还疼了好久。
半梦半醒间,听见瓜子脸女人的抽泣声。
“他才吃了一点儿,这,这孩子以前到底在过什么日子。”
日子?
很正常的日子啊。
景井想安慰那个姐姐,告诉她没什么大事。
还想抱歉,害她哭了。
你都哭了,我就不觉得你是坏人了,只是醒过来你要带我回爸爸妈妈那里才行。景井最后一丝思维断掉。
再醒过来时,景井最先接触世界的是听觉。
这次出门见到的东西太多,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比如现在,十几个和他一样的人在距离一段的地方哭闹,吵得不行。
有的比他还小,有的比他高一点,但都和他差不多。
景井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同龄人,缩了缩,蜷在被子里一阵,悄咪探头,如同一只幼兽,警惕着,又好奇着。
先是头,然后是一只手臂,最后景井从被子的包裹里出来,不敢靠近,眼里的好奇不断。
景井的眼前,白大褂填满视野,好奇被打断,景井懵懂抬头。
衣袖齐整,脊背挺直,男人长相老实,看着他的表情充满疼惜。
“你好,小朋友,”中年人弯下腰,摸摸景井的头,“初次见面,我给你准备了见面礼。”
语罢,男人拿出一个包裹着塑料纸的块状物,纸上还有奇奇怪怪的图案,放到景井手心。
景井两只手反复揉玩块状物,里面硬邦邦的,捏不动。
没意思,景井想着,抬头,看见男人红了眼眶。
景井歪头不解:“啧木了?”
男人没说话,就着景井的手教他拨开纸,一块漂亮的白色圆柱形物块就呈现在景井眼前。
“尝尝看。”男人哄道。
景井歪着身子蹙眉,试探性嗅嗅,嗅到一丝没闻过的味道,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张嘴一口气吃掉。
那东西在口水分泌下越来越软,景井最开始含着,后来咀嚼起来。
见景井乖巧吃掉,男人给景井理理头发:“这东西叫糖果,是甜食。”
糖果?甜食?
景井若有所思,顿了顿,眼神坚定几分,将手里的糖纸强塞回男人怀里:“补亚。”
皱皱巴巴、还带着糖浆的糖纸就这么被男人攥在手里。
“你这孩子,吃完不认账呢。”男人哭笑不得。
景井摆头,坐正认真道:“中亚,只几六。”
看小孩倔强的脸,男人听不懂,还是应和:“好好,你说得对。”
景井被认同,顿时开心,眼睛都睁大不少。
没好脸色几秒,他垮下脸,背过身。
男人柔声细语:“怎么了?”
景井感觉到脑袋上暖暖的,估计是男人在摸他的头。
其实景井只是害怕,男人走了就见不到了,还得难过。
他重新躲到被子里,说什么都不肯出来。
景井闷在被子里,脸蛋红红,空气闷燥不流通,好在他忍耐力好,小苦不算什么。
躲着,景井能听见外面的议论。
男人在开口:“他的身份我还在调查,小芸,你是对的,这孩子不能这样下去。”
“小芸”,也就是瓜子脸姐姐开口:“林老师,这孩子万一真无家可归……”
听见这话的瞬间,景井直觉不好,他其实不知道“家”的意思,但没有那东西听起来很严重,回不去那里应该也不是好事。
景井的心绷紧,泛着他所不知道的味道。
之后,景井待在那张床上,吃了四五顿饭。
当然,他不是光吃饭,他学会了很多词语。
糖是甜的,心情不好时心里不舒服的感觉叫苦,他们是反义词。
他以前吃过的淀粉基凝胶状食品 ,原来叫面条,还有很多吃的,居然叫起来都很短。
名字这么短,不会混淆吗?
景井练了说话时的发音,他放慢速度,一个字一个字落出,总算让瓜子脸姐姐听懂了:“不会的。”
“哈,好,里……厉,害。”景井一点点道。
瓜子脸姐姐坐在床边,看景井时为了看清脸,头歪扭着,温柔地笑:“谢谢。”
景井的学习能力前所未有的快。
“他的天赋很好,几乎是过目不忘。”林老师感叹。
瓜子脸女人,也就是钱芸骄傲道:“是啊,短短一天半,他就进步好多,简直就是天才。”
“可惜,这么多年荒废了。”
钱芸拍拍胸脯:“有我教他,放心,不怕。”
“你干活我才是怕呢。”林老师调侃。
钱芸嘟嘴:“老师你可真过分。”
而他们唠嗑时,景井下了床。
鉴于前科,他不敢走远,围着床转圈。
除此以外,就是观察仅隔了走廊的对面房间。
对面,他之前看见那群同龄人一个个走了进去。
看着看着,对面房间的门忽然动了,露出一个小缝。
一双细长的眼睛看向外面,眼珠子转了一圈,离开了门缝,再然后,门缓缓被推开。
细长眼的小男孩扒着门,警惕地观察周围,扭头似乎对后面说些什么。
景井之前从未见过和他差不多的人,忍不住将他代入跑出来的自己,感同身受着,替他紧张。
嘀咕几句,小男孩从门里出来。
但门没有关。
景井正替他捉急,一只手从暗处伸出,反摁住外门。
那是一双稚嫩的手,一双干过活的手。
分明幼稚的应该玩玩具手,不知为何看起来皱皱的。
景井的视线随着手往身上移。
干净的脚落到实地,与细长眼男孩的同款衣服裤子,下巴上有印子,像睡觉压出来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话,鼻子上是眼睛,一双向上挑的眼睛,睫毛微颤,两眼蕴波涛。
他很漂亮。景井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但最主要的是,他是活的。
景井的呼吸滞了一瞬。
他难以形容。
捂住胸口,景井两只脚挪动身体向后逃,可没有手臂支撑,景井这只靠脚的车跑不远,不意外地跌下床,摔倒在地。
我的呼吸还在吗?
第一反应,景井重新捂住胸口,确认他的心跳。
刚刚那个人好吓人,他能控制我的心跳!
景井越想越怕,爬到床头下,蹲在那里当蘑菇。
他忽然很想先前去过的那扇窗。
那扇窗下,白光会倾泻,给古板单调的白瓷砖投入灵魂。
被光笼罩的白瓷砖和白墙,在那一刻像赋予幸福的圣地。
用景井的思维来说,那地方不会挨饿、不会疼痛、不会被骂、不会害怕,比他的父母研制上千次未能研制出的药还难见到的地方。
奇迹般的地方。
景井很想带漂亮的人来这里。
一定会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