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头的雨小了,但是没完全停下。
还是有细细的雨丝飘在空中。
女孩一跑出教室就被冷空气吹得发抖,但是因为脑子气得冒火,她顾不着浑身的冷,一个劲跑,脚步点在水潭里激起一片片水花。
然后不出意外的——
她在跑过某个草丛时,被植物根筋绊了一下,顿时对身体的平衡失去控制,一不小心栽倒在地。皮肤被杂草、沙子、石子狠狠擦过,不出片刻的,鲜血就开始往外渗。
痛意从伤口处往上爬,她用手轻轻捂住那个地方,都不敢用力。
真是倒霉!这是她来这个孤儿院的半年里面最不顺心的一天。都怪那两人!
她愤愤抓起一边的小石头,用力往远处抛去,那石头不偏不倚砸在一朵野花上,瞬间的,那朵在风雨中坚持许久的生命,根茎被压断,花也败落下去。
女孩觉得出气了些,笑了一下。但是呆坐在雨里片刻后,却又有了一种委屈想哭的感觉。
她把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头埋在手臂里细细抽泣。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时,突然有声音从她的后方响起。
“舒确。”
很平静,却又吐词很清晰。
叫的是她的大名。
她整个人被惊醒,猛地转头向后看去。
却发现,竟然是刚刚那两个可恶的大人中的其中一个。
唐鸢手上撑着把伞,裤腿为了不被雨水打湿所以挽了几圈。她步子不紧不慢,走到女孩的身边,伞刚刚好将两个人罩住。
她本来不想来的,可姚筝要管着教室里那群小孩,抽不开身。捉拿“逃犯”的任务只能交给唐鸢了。
想到走之前姚筝笑得不怀好意,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唐总您纵横商场那么多年,这种套话的任务一定能顺利完成的。’
但是话是这么说。
看这套话的对象……是个小孩。
唐鸢低头打量一番女孩乱糟糟衣服,视线在腿上的伤口处停留一瞬,最后落在她通红的眼睛上面。
……
“哭了?”
很没有感情的一句问候,在配上唐鸢那面无表情的脸,落在女孩眼里简直像是嘲笑。
女孩反应过来,手用力抹了一下脸,再瞪她一眼,很是气愤地说:“我才没哭!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她明明没有去抽那个该死的盲盒,也就没有把名字告知她们才对。
谁知唐鸢下一刻说了句:“哦,原来妳真叫舒确。”
舒确眼睛瞪得更大,才知道自己是被诈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讨厌的大人蹲下身子来,问她话:“还走得动吗?”
唐鸢是暗示她的腿伤。
舒确的小脸皱了皱。其实很痛,不然她也不会在这里呆坐半天都不动,傻傻让雨淋。但是她这嘴比命硬的性格,她当然不会说,只是摇头。
于是唐鸢示意她自己站起来。
舒确为了不示弱,咬着牙,憋着一口气,摇摇晃晃站起来。她还没来得及和唐鸢炫耀自己的厉害,就觉腿上被雨淋后一片刺痛,又站不稳要摔下去。
——然后被唐鸢捞住。
呃……
“走得动?”
唐鸢质疑的眼神落到她脸上,舒确被自己尴尬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偏偏两个人都是不会递台阶的人,这原地僵持半天。
最后还是唐鸢为了效率,自己蹲下去,叫小孩爬到自己背上去。起初舒确还是不情愿,闹着脾气说不要。
但是唐鸢平淡的眼神一直盯着她,活话把她盯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来,半响还是“乖乖爬上去”。
-
舒确毕竟是个八九岁大的小孩,不重也不轻,但唐鸢背着她走在雨里,还是艰难了一些。
步子放得也有些慢。
“为什么要鼓动孩子们不相信爱?”
唐鸢还记得自己的“任务”,套话背上的小孩。
根据她和姚筝得到的信息来看,小孩们对爱情的极度排斥就是从舒确半年前转来开始的。
怀疑舒确鼓动孩子们不相信爱——这只是她们的一个猜测,其实她们并不知道真相如何,下不了舒确的“罪”。
但唐鸢故意用了肯定的口吻,让这小孩还以为她们是已经知道真相了,所以乖乖往坑里跳了。
舒确愣了一下,才哼声说:“只不过是告诉了他们真相。所谓爱情,难道不就是你们大人用来遮掩自己丑恶嘴脸的东西。”
她这就是间接承认了。
唐鸢听了女孩的回答,没马上开口说话。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前方,没有偏移过,虽然周围不管往哪个方向看,看远了,其实都是一片朦胧的雾色。
都是看不清的。
唐鸢感到头发被风吹乱了,几根发丝在脸上轻轻挂过,有些痒,有点像每一次姚筝挠自己手心的触感。
她心落了一拍。
又想到爱情,想到自己小时候……
“喂?妳怎么不说话了?”
舒确本来还等着这人像其他的大人一样来斥责自己呢,她最喜欢这个桥段了,她又一大堆可以反驳回去的话。可唐鸢突然不做声了。
背上小孩的话将唐鸢的思绪拉回来。
她顿了顿开口,却不是让女孩不要相信爱情的话。
“妳可以不相信,但妳不应该让其他人都来为妳的冲动买单。”
舒确愣住了。
想问她什么意思,唐鸢的声音已经再度响起。
“妳让那些小孩相信了妳,但妳现在有能力保护他们吗?要是精神病院的人要抓走他们的话,妳打算怎么办?”
“我——”
舒确急着想说什么,堪堪只是发出一个字节,却说不出后面的话了。她脑子里被这短短几句话搅得一团乱。
又是几分钟后,唐鸢背着她走到了教室门口。
最后这段路,两个人都沉默极了。
推开门的瞬间,小孩埋在唐鸢脖子里面,闷闷说出一句话:“喂,妳告诉我这些,妳是不是也不相信?”
唐鸢指尖颤了一下,还是没回她。
教室门被推开,里面已经被姚筝换上了暖色的光,和外面雨水的冰凉完全是两个世界了。此时一群孩子都围在姚筝身边,仰头看她,眼睛里面简直都要冒星星了。
而姚筝翘着腿,手上翻动着一本童话故事书,在给孩子们讲故事。
见人终于回来了,她深深吐出一口气。
天呐,她当了六年的恋爱咨询师,也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口干舌燥过。照顾小孩真是个累人的话。
唐鸢背着舒确走到座位边上,才放下。
一群小孩顿时围上来,七嘴八舌:
“老大妳跑哪里去了?刚刚姚姐姐和我们讲了好多故事,妳都没有听见。”
“老大妳怎么变得脏兮兮的了,头发都乱了。”
舒确听着周围人的话,却一直都板着小脸,直到这时终于有人发现了她腿上的伤。
“哇塞老大!妳这是受伤了吗,流了好多血。”
小孩们一听,都好像察觉到了不对劲,声音放低了。
“老大,是不是这两个人对妳做了什么啊……”
“没……”
舒确没好意思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好丢脸,她还要维持自己的形象呢。但是唐鸢人还在这里,她也做不出来栽赃的事情来,只能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个什么。
姚筝看了这场面,看向唐鸢,眼神示意她怎么回事。唐鸢只是对她摇摇头。
姚筝叹气,心下大概明了了。
走上前去。
“好啦好啦,你们老大就是一点小伤,带去医务室,我去给她包扎一下就没事了。”
“哎哎,你们这群小家伙,不要乱碰伤口知不知道?到时候感染了怎么办,本来就淋了雨……”
-
又是一顿鸡飞狗跳,姚筝给舒确包好了伤口,终于摆脱了那群小孩,能有空隙坐下来和唐鸢好好谈话。
“如何?”
姚筝两个字说得没头没尾,偏偏唐鸢懂了她的意思。
唐鸢回答她:“目前可以确定是舒确鼓动了孤儿院的孩子们,动机应该是……对爱情的愤慨。”
她说着话的语气怪怪的,很不自然。
姚筝听了觉得好笑,那这小孩大概能和唐鸢聊到一起去才对啊,怎么回来以后舒确就盯唐鸢和盯仇人一样。
她思考道:“要是知道她对爱情如此抗拒的由来,能对症下药就好了,可现在我们除了知道她半年前父亲双亡以外,其他什么也不知道……”
“要想那女孩主动告诉我们更是不可能。”
“……”
说到父母双亡,姚筝终于想起来,不仅仅是这所孤儿院里面的小孩。
她旁边这位好像也是。
视线不由自主偏移,落在唐鸢身上。
瞥见她今天刚刚洗完吹干的发尾,又沾了点雨水,整个人都透露出来清冷感。
偏偏还怪好心的,还亲自把小孩背回来。
……
姚筝心里就有点过不去,这人也算是听了自己的话,才去雨里冻了一遭。
唐鸢疑惑她为什么又盯着自己看不说话了,疑惑地皱眉。忽就感觉手腕上一热,姚筝轻轻握住了她的腕骨。
她心一跳。
这人又想干嘛?
姚筝心说果然是,这家伙淋了点雨,现在浑身上下都凉的彻底。
她心下一动。
朝唐鸢眨了下一眼,语气轻飘飘的诱惑的意味:“喂,唐鸢,上次没吃到我的厨艺,这次再做给妳尝尝?”
上次……
上次为什么没吃到,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雨滴好像都在空气中擦出了火星。
唐鸢垂眼,一直瞧着她捏住自己腕骨的骨节,总感觉被捏住的不仅仅是腕骨一样,一圈皮肤都像着了火一样热起来。
“可以。”
她皱着眉说。
-
孤儿院的公共厨房边,姚筝把做好的所有菜端上桌来,蒜蓉炒虾、可乐鸡翅,再配一道素菜。不多不少,够两个人吃的分量。
“尝尝看。”
美食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烟火气息的东西,摆上桌后,不仅仅香气是勾人食欲,整个人好像也松软起来。
唐鸢端坐在桌边,盯着一桌子菜,犹豫片刻……夹了片叶子菜。
“喂喂,唐老板妳给我点面子,这么多吃的,妳居然还是只吃素的?”
姚筝很是无奈打断她,指挥着她夹了好几块荤菜进碗里。
盯着这家伙终于吃了顿像人样的饭,姚筝感到舒心。下意识又想安慰对方:
“别担心孤儿院的事情,顺其自然就好,我差不多也有办法了。虽然不一定搞得定舒确那丫头,其他小孩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唐鸢咽下嘴里的一口饭,听了她的话愣了许久,眼神有些古怪,看着姚筝。
“我没担心。”
她的语气里明显还是毫无波澜。
姚筝心里“啊”了一下。
片刻,又低低笑了一下。
“好好好。”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最近越来越爱操心了。
从非要插手着孤儿院的事情,到现在唐鸢的日常琐事也想要插手一些,甚至是唐鸢的心情也想管管。
好像又有点共情过度了。
明明她好多年都没有再做过这种傻事了。
她心说有点完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