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宁诚恳道：“我也不认识，他自己跟过来的。”
裴昭谨记山宁不让自己出声的嘱托，在一旁笑意盈盈地当个吉祥物。
最主要山宁对他不满是真的会下死手。
刚才勉强混过去，之后可就说不准了。
“不说就不说。”折微大大咧咧，转而将注意力转向更为重要的事，“今天好不容易大家都有空……岁星不算……我听说附近新开了个秘境，我们一起去玩玩？”
看来是折微组的局。
幻境都是依据受困者的记忆搭建而成，混淆其与真实世界的差别，最终使受困者在无所察中神魂消弭，肉身自然随之死去。
山宁很快从记忆里翻出对应的一幕。
那段时间折微对人类修士探索的秘境很感兴趣，常常呼朋唤友组队探险，说是觉得很刺激。
哪怕潮音提醒她大多数秘境对她来说毫无威胁。
折微捂着耳朵表示不听。
潮音说的不错，但这段时间身为霉神的梅厄却常常受伤。
因为大多探索秘境的人类修士其实都得不到自己满意的收获，每当这个时候，他们总会朝天痛斥霉神，同在一个秘境中距离太近，梅厄的信仰之力常常会受损；秘境中危险又往往防不胜防，即使有他们这些好友陪伴，神力最弱的梅厄也时不时会受伤。
然后身为福神的降祉苦思冥想，终于做出了能分出自己有关福气的本格神力的福袋，给他们一人一只各自挂在身上。
梅厄身上霉气太重，要挂三只。
这之后梅厄才能自如出入秘境。
后来梅厄因为福袋带来的福气信心一度膨胀，拽着降祉就进了赌场，最后输的血本无归，房子都抵押出去了，只能找其他神同住。
只是她神倒霉，不能沾染给百姓，只能找上住在深山里的山宁，静心寡欲一整年，终于又攒够钱，把房子赎了回来。
……
思及此，山宁脸上久违地露出点笑意。
“山宁你笑什么？是不是你也很想去探险！我就知道我们两个心有灵犀是最最最好的姐妹！”
折微咋咋呼呼，仿佛有了山宁的支持一切就是板上钉钉。
潮音声音温柔：“我没意见。”
梅厄眼睛一亮：“探险？我最喜欢探险了！带我去带我去带我去。”
“呵。”降祉轻嗤一声，语调懒洋洋：“谁有空去……”
“求求你了。”梅厄双手抓住降祉宽大的衣袖，眼中满是祈求，泫然若泣，“我们离不开你的……”
其实只是梅厄离不开。
没有降祉她会倒霉死的。
降祉烦躁地“啧”了声，“去去去。”
众人吵吵闹闹，山宁站在其中，余光瞥向裴昭。
他站在原地，身姿如松，却又有几分少年的单薄，毫不因为误入山宁的幻境紧张失措，也并不因这里将他排除在外的氛围而尴尬，始终笑意盈盈，自得其乐。
察觉到山宁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清浅的笑容加深，仿佛一只在示好的小动物。
山宁挪开视线。
“我们该走了。”
“走？去哪儿？”几神不约而同地问出这句话，画面一时间显得有点诡异。
幻境逐渐展露出其平和表面下的危险，原本与山宁记忆中别无二致的几位神明的表情逐渐麻木，头同时转向山宁。
“走？去哪儿？”
“走？去哪儿？”
“走？去哪儿？”
目光逐渐汇聚在山宁身上，他们的口中不断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山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一挥衣袖，幻境随之消散。
他们又回到了云来镇外的那条荒郊小路。
“姐姐，你好厉害呀。”裴昭演技蹩脚，偏偏十分爱演，星星眼望着山宁，语气崇拜诚恳，内容假得可以。
他要是真的怕，刚才就不会这么冷静了。
“不要叫我姐姐。”山宁懒得拆穿他，或许也是因为隐隐感觉到即使开口拆除了对方也不会有任何不好意思的情绪。“那个幻境是怎么回事？”
“姐姐不记得我，却还要我回答问题。”裴昭故作低落，“那是怨鬼，没什么本事，但可能是死的时候怨气太重，总想让活人和他一样，便练就了一手制造幻境的好本事。”
怨鬼？
一个普通镇子上会发生多大的冤情惨案才能使死者不甘至宁肯浑噩地以怨鬼身份存留于世也不愿入轮回？
山宁看往一个方向，那里，苏叶和她的师兄弟也正被怨鬼所制造的幻境所困。
三人脸上的表情皆是痛苦迷茫，看来已经沉溺于幻境中了。
裴昭笑了笑，语气轻松：“姐姐想杀她吗？”
他认识苏叶。
他知道山宁的目的。
“你认识灭世者？”
依刚才的情况看，裴昭势必会阻止自己。
即使是灭世者，灭世也不在于一时，更何况天道一切都讲得含含糊糊。所以山宁也不急，反而去问裴昭。
“灭世者？”裴昭像是琢磨了一下这个称呼，“原来是这样，他们是这么叫的……”
“你是什么意思？”
山宁盯着裴昭，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蛛丝马迹。
她却只看到对方那始终挂在脸上的笑。
清冽的少年音色温柔含笑，“没什么意思呀，我也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感觉很新奇。”
“为什么阻止我？”
裴昭眨眼：“我说的话你又不会信。”
山宁语气平和，“那也要先说了才知道。”
“好吧——”裴昭故弄玄虚地拉长声音，仿佛即将要暴露出一个惊天大秘密，“她是——”
一阵故意吊人胃口的停顿。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话音落下的同时，树枝划过空气，发出“咻”的一声，横在裴昭脖子前。
“你大可以再说一遍试试。”
“你看，你又不信我。”裴昭的眼中仿佛含着盈盈水光，带着委屈般对上山宁清冷的目光，“你先问我的嘛。”
似乎是知道山宁会听自己的解释。
“姐姐，虽然你不信，但我们确实认识了很久。”裴昭语调慢悠悠，“这些年为了找你，我也算是什么都学了一点。我算了一卦，能让我找到你再让我想起你的关键就在这个小女孩身上。”
他抬眸，观察了眼山宁的表情，继续道：“事实证明，我算的还是非常准的，这不就让我找到你了？”
“至于什么灭世者，我是毫不知情的。当然，姐姐你要杀什么所谓的灭世者也可以，但等你恢复了有关我的记忆再杀嘛。”
他露出一个稍显可怜的表情，“我可不想让姐姐你一直记不起我。”
山宁感觉他简直是在胡言乱语。
但偏偏对方的表情是那么诚恳。
让山宁下意识想要信任。
山宁收回树枝，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半响，她问道：“你既然知道我，那你也应该知道其他神？”
神明绝迹，她此次出山一路走来，竟找不到半个曾知道世上有神的人。
裴昭一愣，点了点头：“知道。”
他道：“姐姐，你也感觉很奇怪吧，不止是你的记忆，这八百年间，许多事都被忘却了。”
“而关键，就在苏叶身上。”
山宁将目光投向苏叶。
的确，纵然她并不怎么相信裴昭的话，却不得不承认，整个大陆，这八百年间，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以至于世事迁移，她所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陌生。
不远处，那个陷入幻境的小姑娘看起来年岁并不大，皮肤算不上很白，尖尖的脸蛋瘦削，却又显出几分坚韧。
她好像进入了一个并不怎么美好的幻境，汗水与泪水交杂，留了满头满脸。
一个看上去有点惨的小姑娘。
山宁朝那个方向走去。
裴昭本来想跟上，但联想到山宁刚刚拿树枝威胁自己的举动，他摸了摸脖颈，突然有点心虚，于是只是站在原地。
扑通一声。
应该是太过痛苦，苏叶瘫坐在地，眉头紧皱。
“不要……”
山宁弯腰，看着她紧闭的眼睛。
伸手，轻轻触及眉心。
景物转换，她进入了苏叶的幻境。
让一个被天道称为灭世者的女孩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的幻境会是什么呢？
是有关什么的回忆？
答案很简单。
山宁在进入幻境的刹那，便看到了事件的全貌。
满目的血色，残缺的肢体，人们的悲鸣。
彼时还是一个孩子的苏叶躲在倒塌房屋的角落，双臂抱头，涌出的泪水冲不净满脸的脏污，也救不了毁灭的村子。
她只是无力地缩在那里，竭力控制自己哭嚎的冲动，口中喃喃道：“不要……”
不要被屠村的怨鬼发现，不要死掉，村子不要被毁，大家不要死去。
山宁并不清楚，在现实中，那个时期的苏叶，是如何活下来的。
或许只是侥幸地没被怨鬼发现。
只是当一切结束后，她面对这样的惨状，这样小小的女孩，心里在想什么呢？
山宁也不清楚。
山宁只是伸出了手。
“走吧。我带你走。”
那个女孩抬眼望向山宁的瞬间，眸中泪光闪烁模糊了视野，以至有些看不清那只近在咫尺递来的手。
苏叶抹掉泪水。
那只手骨节干净漂亮，带着女子独有的纤细，却又不知为何，显得这么有力。
苏叶抓住了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