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谢乔等人进入邪楼,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小时。郗河和邵七作为留守人员,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只是在出门的时候,看到外面围着一帮凶神恶煞的大汉,各个手持刀械,才知道自己这是被当作人质了。
正面刚肯定是行不通的,他们身上携带的装备也有限,大部分都在谢乔手上。被关在这里无异于等死,邵七有想过办法出去,郗河告诉他不必着急,先静观其变。
郗河既然这样说了,他也只好作罢,可对方越是淡定,邵七就越是心烦意乱。他靠着墙,垂头坐在地上,仍旧结于自己是否该向对方坦白。
事情还要从他在高速公路上被截胡那天说起。当时回到家后,他听见自己父亲在打电话,说什么“幽廊村”“山洞”“有去无回”时,就已经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邵七开始偷听大人们的谈话,暗中翻找家中的文件,才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邵七查不出他们具体做了什么,唯一能够肯定的是,邵家没打算给郗河等人留活路。可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来不及挽回,好在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可如果呢,如果他们真的出了事……如果有人因为他死了呢?
因此,邵七当时根本没有勇气和他们见面,所以选择躲在家里,不去学校。他的确是个胆小的懦夫,只知道逃避和哭泣,甚至不敢相信那些事当真是邵家所为。
几天后,芮清竹失联的消息传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悄悄赶到学校,说要共同前往。邵七这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因为他发现很有可能芮家手上也不干净,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样残酷的现实。
至少……至少得让他亲眼确认,如果是他错怪了他们呢?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可现在来看,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邵七犹豫许久,正要开口,余光却发现空中蓦然出现大片黑气,逐渐化作一道模糊的人影。他十分警惕地站起身,抽出几张符咒蓄势待发,可这人影压根没有要理睬他的意思,而是径直朝郗河的方向走去。
“几天不见,你怎么这么拉了,”这人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嘲讽,“那些人只不过比你们多了几把武器而已,就束手无策了?”
郗河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出现已经非常淡然,依旧保持着闭目养神的状态。邵七左看看右看看,只能得出两人认识的结论,而且对方身上阴气缠绕,看着就不是个活物。
……而且什么叫作多了几把武器而已,那特么的是狙击枪!
见对方无视他,鬼面继续冷嘲热讽:“你这是在打坐吗?准备出家了?”
“……”
“我现在要去找他玩了。”
“……”
呵呵,真能忍。
鬼面自觉无趣,不打算在这块人造石头前久留。可他临走前又想起了什么,笑吟吟地俯下身说:“顺便一提,他的初吻早就是我的了。”
郗河倏地睁开双眼,对方却已然化作黑雾,消失不见。
……俞昼雪又骗了他一次。他心想。
邵七满脸狐疑地听完整段对话,问:“这人是谁?”
郗河:“一个马上要死的人。”
邵七:……
好重的杀气。
总感觉周围温度似乎莫名降了几个度,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却又听见有道咳嗽声由远及近,最终一架轮椅停在了门外。
“昨天时间太赶,都没来得及和你叙叙旧,最近怎么样,”那人就停在门口,朝着邵七抬抬下巴,“怎么看着比我这个病人还憔悴?”
邵七见是芮昇到来,猛地冲向门口,拽住了对方的衣领,提高音量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芮昇不紧不慢地把他的手掰开,冷笑了声,“我说过,我时日不多了。”
“所以你就他们一样开始草芥人命!?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你以前明明……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绝望,“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意思,我就是这样一个烂人,”芮昇无所谓地耸耸肩,略带惋惜地继续道,“要不是清竹非要进那座邪楼,我还可以暂时和你们维持其乐融融的假象。况且你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呢,邵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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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昼雪接过镜子,用灵体仔细观察,发现上面真有着一缕微弱的鬼魂。他刚才没看出来,是因为把灵体完全收起来了,类似于设置成了节能状态,这样能够提高它修复的效率。
他开始尝试与这缕鬼魂交流,几分钟后,鬼魂逐渐显形。对方是名女子,穿着复古,看样子已经沉眠许久,俞昼雪突发奇想到:她不会就是当年启蛰班的班主吧?
一问,对方姓侯,的确是本人。
侯小姐在看到这几个人时候,既感到惊讶,又有些许疑虑,这些人的打扮十分怪异,说话方式也新奇得很。几番交谈后,才得知自己已经失去意识许多年,而对方是来解决邪楼这个阴阙的。
只有俞昼雪能和她交流,所以他全程在帮忙转述,干起了同声传译的老本行。据对方所说,背景板上的图案是某天突然出现的,怎么也擦不掉,也查不出是谁画上去的。
虽然这只眼睛看上去就邪乎得很,像是能招致灾祸,但接下来并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于是他们找了块布将其遮挡住,戏班的演出继续进行。最开始的几场演出,也没有出现过问题,直到半个月后的某天晚上,有个花旦自杀了。
她用自己戏服的水袖勒死了自己,死后甚至面带微笑。她还留下了遗书,只有短短一行字:我听从神的召唤,前往世界的终结之地。
侯小姐接着说道:“这实在是太…不对劲了,于是我们立刻暂停了接下来的所有演出,开始调查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最后把原因锁定在那个眼睛图案上。我们请了很多人来消解它,却全都无功而返,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将这座戏楼废弃。”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他们的演出换成了巡演的形式,但整个戏班的人像是惹上了瘟神,开始频繁走霉运,演出总出岔子。
甚至于有次演出,戏台的木板突然塌陷,有个武生掉了进去,摔成了半残,眼睛还直直插进了木条里,从此再也不能唱戏。
她深深地闭上眼睛,仿佛又看见了花旦横死在后台时,脸上绽放着的诡异微笑,耳畔回响起那个武生的惨叫,戏台下的观众因为这一幕惊慌失措地离开。
封徉沉吟片刻,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我听说戏班子一般都会供老郎神或者喜神,如果对祂们做了大不敬的事情,这个戏班就会开始不停倒霉,也有可能是当时你们做了什么时候触怒了祂们?”
侯小姐却摇了摇头:“这些事情从来都是我亲手在管,绝不可能出岔子,而且当时请的道士们看完后,也都认为不是惊扰了戏神的问题。”
再然后发生的事情不难猜测。接二连三出现这样惊骇的事件,巡演也被直接取消,戏班的大家伙儿只能先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说是休息,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启蛰班已经开不下去了。以往的人捧戏班子最是看中名声,听戏是寻开心而不是来沾晦气的,出过命案后自然不敢再来。传闻也说启蛰班是惹到了神灵,才会出现这些个意外。
大家都是人,都贪生怕死,又有谁敢跟鬼神对着干?
若要说有什么遗憾的地方,大概就是戏班班主一介女子白手起家,花费数十年心血才打出响当当的名号,却在一夕之间尽数毁灭了。
侯小姐的梦想化为泡影,却寻找不到真正的原因,深深的无力感裹挟着她,让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事情出现转折,是在数天后,芮家班的老班主亲自拜访她,请求她将戏楼卖给他们。
“我一开始当然不同意,我不想再看见命案发生了,但芮家说他们有方法可以解决,还说如果成功解决,就必须将戏楼卖给他们。”侯小姐叹了口气,“我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就让他们去试了试,结果那个图案竟当真消失了。”
一言既出,她只好履行承诺,把这座蕴含多年的心血的戏楼拱手相让,然后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另起炉灶。
俞昼雪沉吟片刻,说道:“现在来看,当时他们应该只是使了障眼法,让您误以为戏楼恢复了原样。”
后面发生的事情芮昇已经说过,邪楼开始闹鬼,死伤无数,沦为阴阙,只好封锁起来。“考古队”来探查这件事,但都死在了邪楼里,案子搁置至今。
芮家低估了无名神祇的威力,以为自己能掌控祂的力量,结果想要的没能得到,反倒害了无数条人命。将邪楼封锁起来,也是因为不想再跟神祇惹上半毛钱关系——不过现在又是另一回事了,芮昇显然想要延续前辈们的意志。
芮晟昨天和他们说过,自己得了绝症,已经活不长久。无名神祇与“永生”息息相关,这就是他的目的所在——他根本就不想死。
封徉又问:“您已经既然离开这里,最后怎么会又回来了?”
“我想……”俞昼雪推测,“是因为芮家的邀请吧。”
侯小姐对他点了点头,“想另起炉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人员、场地、演出……每项都需要巨资,虽然我之前攒下过一些家底,但总归不够用,于是我开始筹钱。芮家听说了我筹钱的事情,给我写了封信,让我返回镇子详谈,言外之意就是愿意资助。”
许久未发话的谢乔突然开口问:“是在邪楼事发之后给你写的信?”
“是的,当时我根本不知道戏楼已经变成阴阙,于是欣然赴约。到镇子后,他们把我迷晕,扔进了戏楼,我死在了这里。”
侯小姐死后,因为心有不甘,化为鬼魂,看到戏楼中还有着许多同样冤死的亡魂。她发现那只眼睛会吞噬鬼魂,为了不被无名神祇吞噬,她附在这面镜子中,沉眠数十年,如今总算等到有缘人出现。
“…芮家是怕事情败露,想要杀人灭口!”封徉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愤怒起来,“因为启蛰班中只有班主你一个人知道这事儿的经过,所以那帮畜生才想要您的命。”
“如果我当时没有答应他们,把戏楼卖出去,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侯小姐的眉头紧锁着,眼中流露出几分懊悔,“现在你们也不会被困在这里。”
“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些人利欲熏心才酿成当时的惨剧,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结束这出惨剧。”谢乔说。
“嗯……话是这样讲没错,”封徉挠了挠头,“可咱们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头绪啊。”
俞昼雪垂眸思索片刻,突然抬眼看向镜子,“我倒是有个想法。”
既然镜子可以连通到另一位面,那附在其上的侯小姐,是否能够看见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推测的可能性极大,于是他提议对方试试,结果出乎意料,侯小姐当真能看到另一头的景象。除了满目苍夷的戏楼,她还看见两个女子,一个跟俞昼雪等人年纪相仿,另一个则年纪稍大些。
听到这番话,谢乔的眼睛似乎亮了亮。封徉则是震惊了:“我去,那支考古队竟然还有人活着!?”
俞昼雪问了个比较正经的问题:“她们现在在干什么?”
“她们看样子是在……找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