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话偶尔一两句的确会疼,但骂声多了,纠缠在一起就会像蜂巢,再怎么靠近都听不清。”
时潇抬起染满血丝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大脑,“我习惯衡量后做事,而不是做完事听别人的评判。我只做我认可的。”
“真的不痛不痒吗?”刘霍依然在笑。
他不比时潇高多少,下巴却扬得很高,目光从帽檐下扫射出来,从上往下俯视。
他似乎天然有一种洞察人心的能力,知道刀插在哪一块肉里更让人觉得痛。
他知道自己有这种能力,也很自信自己的判断。
只要对方还存有人性,他就不会失手。
“刘霍。”时潇却低下头,将沾染血丝的皮肤一片一片撕扯下来,动作不紧不慢,就像在进行任务结束后的场地清理。
“别再故作镇定了,091,你的伪装在我眼里一文不……”
还没说完,却被时潇的声音打断了。
“28岁,家住新清区二十三街第九住宅区,但那处住宅已经在二十年前卖了。”
熟悉的地址让刘霍愣了一下。
反应了很久,他突然想起来,这是他的家。
时潇在讲述他的过往。
“在你八岁那年,父母因为争吵发生了意外,你的父亲用酒瓶砸破了母亲的头,碎玻璃划破了颈动脉,而你的母亲为了自保,将一把水果刀捅进了你父亲的心脏里。”
“安保局的人赶到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两具尸体和一个坐在尸体旁边的孩子。那个孩子,就是你。”
嘴角抽搐了一下,刘霍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恶意之外的复杂情绪。
时潇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说。
“他们给你做了精神鉴定,鉴定结果为人格分裂。由于长期的家庭不睦和遭受殴打,你分裂出了两个人格,自毁型副人格刘霍,和自卑型主人格轩,他们将你安排进了一家精神病院,整整二十年,你一天都没有离开过那里。”
“根据病例记载,人格轩的认知是正常的,人格刘霍却出现了认知扭曲,经常因果颠倒,伴有强烈的自毁倾向,他坚持认为父母是他亲手杀死的,将精神病院当做福利院,认为自己来这里的唯一目的是杀死轩。”
“这种错误认知让他每次出现都会实施自杀行为,如果自杀失败,他会幻想出其他无辜的死者,以此获得精神慰藉。类似行为持续了二十年,终于,在第193次实施自杀后,他得手了。”
“他成功杀死了轩,自毁型人格从尸体中重生,变成了现在的你,刘霍。”
“后面的事情没有记录,不妨让我猜一猜,”时潇轻声道,“做了二十年毁灭者的刘霍,在完成杀死主人格的任务后,终于得到了解脱,他肆意杀死了精神病院的所有医患,然后漫无目的的走出困缚自己二十年的医院大门。”
“这时候,早就不是人的刘霍,却突然想听到一句安慰,一句来自人的安慰。”
“他想听一个身心健康的陌生人告诉自己,你的做法是对的,一切都没关系。”
“就这样,他拨通了失落者电台的连线电话。”
“可惜东旭没有遂他的意,于是怒不可遏的他通过电话追踪到东旭,血洗了整个电台。”
“哪怕这样他依旧觉得不过瘾,那些被东旭安慰过的人,只是想想就让他嫉妒得发狂,于是他开始翻找接听记录,他将这些连线听众架在死刑架上,每天挑选出一个,模仿东旭的声音给他们打电话,想让他们也体会天堂坠入地狱的感觉,就像轩一样,在无尽的绝望中痛苦死去。”
时潇面无波澜的看着他,“我猜得没错吧,刘霍。”
“你早就调查过我。”刘霍眯起眼睛,冰冷地盯着时潇,房间里的血丝一同发出阴寒的尖叫,就像冬日山谷中呼啸的寒风。
“我只是多想了一步,如果东旭是凶手,那么他又是怎么死的?”
“他死前接听过的最后一个号码归属于一个精神病院,而这个精神病院,在这通电话的前一天晚上同样遭遇了血洗。”
时潇摇了摇头,“很难说这只是巧合。”
“很好,”刘霍笑起来,声音的由低变高,逐渐变得歇斯底里,“很好!你完全猜对了!要不要再给我的恶行找一个更完整的理由呢?或者再把轩挖出来,问问他是怎么被我一点点折磨死的?”
“不过你猜错了一点,第193次自杀不是我实施的,而是轩。他的四肢被束缚在病床上,嘴里戴着止咬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到他,可是他选择了停止呼吸。”
刘霍高高扬着头,仿佛在宣誓自己的胜利,“他把自己活生生憋死了。”
“我以为副人格会是保护型人格。”时潇说。
像是听到了极为可笑的发言,刘霍眼里突然划过一抹疯狂,他似乎懒得再伪装了,彻底变回了那个歇斯底里的疯子,“谁会保护我们?你能懂什么是不幸吗?从一个笼子关到另一个笼子,每次承受伤害的都是我,那个可笑的主人格,却听信蛊惑妄想着杀死我!”
他说到这里忽然一顿,死寂的眼睛重新亮起来,嘴角噙出一抹诡异的笑,“嘿,091。……体会过绝望吗?”
时潇也对他笑了笑,“还没有过。”
“我最厌恶那些被命运眷顾的人冲着我笑,不过你是例外,我相信你马上就能理解我了。”刘霍急切地说,“听过农场主与火鸡理论吗?你们自认为找到了我的杀人规律,认为我只可能对5日与6日的人下手,所以费力把那些人保护起来,其实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不是规律,只不过是我的喜好而已,如果我喜欢,可以给任意一个连线听众打电话,你或许调查过他们每一个人的住处,但我如果想杀人,你追得上我么?”
“我还可以跳出这些听众,对随便一个路人下手。我甚至可以……”
“刘霍,”时潇打断他。
一股莫名的不安突然笼罩下来。
时潇平静的语气里仿佛沾染着死亡催化剂,无端的恐慌让刘霍的声音更加急切了,“你应该还不知道,那些被我杀死的人里,有几个同样变成了鬼,她们都还‘活着’,我如果要去杀她们,091,你救不救?”
“你谁也杀不了,”时潇平静地说,“刘霍,你出不去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夜色掩盖中成型,恐怖的电流碰撞声从窗外传来,一瞬间打破了夜的寂静。
“滋—滋滋——”
那种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此刻却让刘霍觉得毛骨悚然。
外溢的血丝迅速回缩,血丝在刘霍身边凝聚出一块块电子屏幕,它们在同一时间向外拨打电话,然而没有一个页面能够打通。
“安保局已经切断了通讯信号,现在,你谁的电话也打不通了。”
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刘霍的神色终于变了。
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一瞬间变得狰狞惨白,他努力维持着人形与时潇周旋到现在,没有得到一丁点的满足感,现在终于待不住了。
整个空间的血丝都在朝他汇聚,血海中的东旭如同被热浪融化,很快变成了血丝的一部分,迅速爬上刘霍的皮肤,钻进那双浓黑色的眼眶里。
他整个人像是蜕了一层皮,松垮的皮肤上覆盖了一层粘稠血膜,看起来就像一只被红色黏液包裹住的两栖动物。
求生的欲望盖过了仇恨的怒火,他直接放弃了与时潇周旋,在血丝全部回收的瞬间,直接冲出了办公楼,想从这个被围堵的空间里逃出去。
鬼的移动速度很快,不受建筑物的阻挡,他几乎可以沿直线逃窜。
可是在逃出办公楼的瞬间,他直接撞上了一张电网。
——办公楼外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巨大的铁笼,将整个大楼围困在了中间,高压电流在铁网中流窜,时不时撞击出明亮的火花。
而刘霍,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困在了这座密不透风的牢笼里。
一如二十年前,他在懵懂无知中被带进精神病院。
刘霍面容呆滞地看着铁笼外的城市。
那片本该荒无人烟的街道上,如今却站满了身穿防护服的警官,站在最前面的人戴着一个漆黑的防护头盔,看到他出现后抬起右手,做了个干净利索的手势。
下一秒,雨幕般的子弹朝他飞来,子弹与空气摩擦出呼啸的风,在眨眼间洞穿了他的皮肤,留下了一个个漆黑狰狞的弹孔。
就像输液针,让刘霍忍不住想起那些年注射进皮肉里的镇静剂。
枪林弹雨中,不知是谁打出了一枪引火弹,正中刘霍的心脏,红蓝交织的火光一瞬间窜高,将他整个人包裹在了火光里。
尖利的惨叫声刺破了夜的寂静。
举枪瞄准的时潇动作一滞,手指从高压喷火枪的扳机上慢慢移开。
她将四公斤重的喷火枪收起来,注意着那个慌不择路跑回楼内的火色身影,不紧不慢地打开背包,从里面翻找了半天,拿出一个鸡血馒头。
同一时间,刘霍带着满身的恐怖火焰窜进房间里,他的喉咙已经被灼伤,却依旧固执又嘶哑地喊着时潇的代号,似乎想在最后的时间里拉着她陪葬。
时潇后退半步,瞄准。
鸡血馒头抛出。
“咚”地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