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头转到一半，感觉身边拢过来个黑影。他下意识地抬头，刚才正打算再看一眼的人已经走到自己旁边了，而且看样子是盯上了自己旁边那个唯一的后排空座。然而他不太想找个同桌，更何况他已经把东西摆在了那桌子上，于是没有动弹，满心希望这人有眼色地另寻一个空座。

可是他希望落空了。这位同学似乎看不懂别人的暗示，半步没动，甚至弯下腰轻声跟谢晚说“麻烦让我进去，谢谢了”。谢晚这才不得不把自己的东西扫回自己的领地，站起来给他让位。

重新坐下后，谢晚直接趴桌子上，叹了口气。他拿起笔，抖也不抖地勾出个轮廓。他放下手肘，认真地加上细节，最后竖起本子满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大作。

嗯，这只猪画的真不错。

他盯着那只简单的线条猪，忍不住叹了口气。要是能上色，肯定更可爱。但是即便他从不给别人看自己的画，也不希望自己上色成个变种猪。应该只有幼儿园的小朋友才会画的五颜六色也不算异类吧。所以他不买五彩的笔，画过的所有画都是简笔线条。

以前有人告诉过他，有一种特殊的眼镜，部分色盲的人戴上就能看到世界本来的颜色。谢晚听了很心动，可是这对他没用，他不是色盲。只是他的世界里的颜色太调皮了，总是在不停地变化，不让他认清。

胡思乱想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捱过了这节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的公共课。谢晚迅速收拾好东西，远远地跟舍友打了个招呼，就直奔图书馆了。今天没有别的课了，轮到他值班。

到了图书馆，谢晚把书包扔在前台，准确地走向上次没看完的书所放置的书架，又拿下了那本《时间停止的那一天》，他觉得今天心情不错，应该能看完。

他拿着书，还没走到前台，正好看见那个挺眼熟的人进来，对方也看到了他，谢晚觉得有点无措，不知道现在是应该打招呼还是应该直接走开。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正面无表情地思考选哪个选项更不尴尬，对方已经移开目光走人了。

原来没必要打招呼啊。谢晚慢半拍地想。

这么想着，谢晚坐回前台，摊开手里的书，接着上次的看了几页，正看的入迷时，突然被一道声音拉了回来：“请问，文学分区怎么走？”

这个声音......

一抬头，果然是那个刚才目不斜视走开的课抛同桌。

谢晚下意识给他指了路。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这人上次不就问的是文学分区吗？合着不是迷路，是路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谢晚发现这个平时没人注意的挂名前台好像被扯开了隐形的屏障，突然增多的打量的目光让他坐立难安。他往后靠了靠，不自在地往靠椅里缩了缩，竖起手里的书读了起来。没一会儿，便感觉不到被人注视了，他余光扫了一眼，才放松下来，重新沉浸书中的故事里。

等他终于想起来看一眼时间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多了。他暂且合上书放一边，愣愣地盯着桌面发呆，心里犹豫着还要不要出去吃午饭。

正想着，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屏幕随之亮起，是微信消息。

他输入锁屏密码，又输入隐私密码，才慢悠悠地看未读消息。谢晚热衷于设置复杂的密码而且还要套娃一样设置好几层。为此，每天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输入繁复的密码解锁关掉闹钟。虽然设置了指纹锁，但总是下意识地先一步输入密码。

打开了微信，先看到了舍友发消息问自己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下面跟着助教发来的作业反馈，一条一条回复了，才看最新的一条未读消息。

妈：有时间吗？我在兰安市，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谢晚点开输入框，输入又删除，反反复复，最终只回了个“好”。

对方似乎知道他会回什么，消息刚一发出，立马发来一个地址，便不再作声了。

——

“您好，请问几位？”

风带起门边的风铃，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随之而来的是服务员的询问，谢晚强迫症地把门推好成原来的样子，拿出手机打开收到的预约截图给她看。

服务员驾轻就熟地带他去了预定的座位，那里还空无一人。

“请问需要现在点餐吗？”服务员翻看过订单，熟练地为他倒水。

谢晚犹豫了一下，才说：“先不用了，我等人。”

“好的，那您有需要随时叫我们。”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

宋安女士总是迟到的。谢晚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百无聊赖地观察着这里的环境。她实在太忙了。忙着工作，忙着社交，忙着她的新生活。

这家店内装修精致，木地板擦得没有一丝的污点，墙面的布艺，暗角里的花，随处可见的装饰品却不显得多余，很符合宋安女士的品位。她选的位置靠窗，窗边也挂着一串小小的风铃。

谢晚伸手拨弄了一下，便发出一串响声，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有些刺耳，他便收回手，不再动了。

窗外是一条商业街，周末的午饭时间，人很多，很热闹，来来往往，三三两两，还隐约有流行歌曲的声音透过窗户传进来。

一扇小小的窗户，里外竟会有如此巨大的不同。

谢晚放任自己漫无目的的想象力，倒也不是他多么多愁善感，只是每次等待的时间都如此漫长，观察这些显而易见的东西好消磨时间，又不耗心神。

盯着窗外看了半晌，谢晚低头看了看手机，下午一点十三分。

距离约好的时间过去了四十三分钟，还不到最长的记录。他最长的一次等了九十六分钟。

又喝了一口水，谢晚想，不知道今天会是多长时间，会在五十分钟以内到吗？

还有六分钟。

他看了看周围，之前的客人已经换了一拨，看样子也快结束了。

“谢晚。”

谢晚下意识看了一眼表，一点十九分。

“开会耽误了一会儿，抱歉。”宋安在他对面坐下，“怎么还没点餐？”

“我觉得你一时半会儿来不了，怕饭菜凉，就想等你来了再点。”谢清招手叫过服务员，接过菜单，只点了一小份沙拉，便递给了宋安。

“怎么只吃这么点儿东西，平时也是这样？”宋安皱了皱眉，“还在长呢，吃饭吃好点，怎么，钱不够花？”

她一口气点了很多，谢晚本来想说吃不完别点了，但是又不想再听说教，便由他去了。

服务员核对完菜单便离开了，谢晚给宋安倒了杯水。宋安没动，只是看着他，又问了一遍：“怎么不说话？钱够花吗？”

“够花，我没什么特别需要花钱的地方。”谢晚答了，吸了口气还想再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便又沉默了。

他们分开的时间太久，根本就没有什么共同话题。要说真有什么东西让他们必须得偶尔见面，大概也就是那点所剩无几的血亲关系了。宋安同样不知道跟没注意就已经成年的儿子聊什么。没有人说话，谢晚就盯着眼前的桌布，放空大脑发呆。

最后还是宋安打破了沉默。

“新学校待的怎么样？还习惯吗？”

“挺好的，”谢晚说完就又没什么要说的了，但他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上课能听懂，同学们都很好。”但其实他到现在也只认识宿舍的几个人，班上其他同学他连名字也想不起几个。

“那就好，”宋安叹了口气，低声说，“你当时要是报考到我或者谢诚那边都不错，可你又不愿意……”

“我喜欢这里，”谢晚打断她，“不想再去适应别的地方了。”

说完，便又没有可以聊的东西了。

谢晚知道其实宋安也并不在意他到底要怎样，这么问不过是例行问一些她觉得自己该过问的事，至于他到底做了什么，她不会管。跟谢诚之间也是一样。他们的关系仅存在于法定监护人这个层面，到他成年，连这点也没了。就像是多年未见的旧友，偶尔见面也只是随口打个招呼，寒暄一下，便各过各的，再无交集。

草草吃完这顿沉闷的饭，宋安又执意给他转了一笔钱，才完成任务般地离开了。谢晚也觉得松了一口气。

目送宋安驾车离开，谢晚在饭店门口看着她的车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他伸手挡了一下午后毒辣的阳光，等回过神来，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嗨。”

听见打招呼的声音，谢晚下意识回头，一个男生正看着自己。

这不是那个课抛同桌吗？在跟我打招呼？

谢晚没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只好挥了挥手：“你好。”

那个男生好像是松了一口气，朝他走过来，问：“你是准备回学校吗？”

“额，”谢晚下意识摁亮了手机屏幕，看了一眼，“对。”

“哦，我也是。”男生非常自然地说了一句，听起来心情还不错。

“那，”谢晚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脱口而出，“那一起走吗？”

“好啊。”男生答得很快，似乎生怕他反悔。

直到两人已经同行了五分钟，谢晚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自从那个男生说了“好啊”之后，两人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谢晚想了半天，才觉得，这人该不会是路痴又犯了，不知道怎么回学校，才纡尊降贵地来跟自己打招呼的吧？

想到这儿，谢晚开口了：“那个，你是不知道回学校的路吗？”

那人沉默了片刻，“嗯”了一声。

“哦，这样啊哈哈。”谢晚干巴巴地接了一句，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怎么会有人比我还不会聊天？他想，这一路也太尴尬了。

好在那男生似乎终于发现了他的不适，突然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啊？”谢晚回过神，“谢晚。感谢的谢，夜晚的晚。”

男生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记住了。我叫林冶。森林的林，冶炼的冶。”

“知道，老师点名的时候听到了。”谢晚接道。

林冶又说：“可你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

谢晚扭头看了他一眼，吸了口气却发现好像无法反驳，不小心笑出声来：“行吧，你还挺有意思。”

林冶轻咳了一声，瞟了谢晚一眼，不说话了。

走在他旁边，谢晚才发现，之前没注意，这人比他高挺多。他一贯信奉“无所谓”的人生信条，并不特别在意身高这些，只是新奇于身量高的人确实会给旁边的人压迫感。

这么总仰着头看他，颈椎不好的人恐怕有点困难。谢晚想。

“我还有点事，就不进校了，你怎么走？”

有一搭没一搭的尬聊终于到了尾声，谢晚心里长舒一口气，甚至有心情开玩笑：“我回宿舍，你别再迷路了。”

林冶也笑了，说：“我尽量。加个微信吗？”

“嗯……嗯？可，可以。”谢晚光想着开溜，没想到林冶会主动提出加联系方式。他打开手机二维码，觉得自己这回确实以貌取人了。

添加朋友请求提示框出现在手机顶部，谢晚点开，昵称是LY，名字首字母。头像应该是一片星空。备注里简简单单地写着“林冶”。

还真是跟他人一样简洁，谢晚想。谢晚自己的头像是一张白底黑线条的弯月，尾部缀着一颗小星星。他默默地想，这也不失为一种缘分。

他点了同意，也照着样子发了一个“谢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