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失让、刘氏和莫少谦三人回来之前，莫恋雪已经自然醒来。

这时间点掐的，绝了。

莫老爷子这回没装太久，听到莫失让和刘氏来了，就赶忙“醒”了过来，当然，理由自然是郎中医术高超。

大门大开，就算是夜间，邻里也围了不少，郎中一走，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戏码算是演完，莫失让干巴巴的嘱咐了两句就带着刘氏和莫少谦往回走。

搬了一天家，本就身体乏累，如果不是以孝为先，他真的没有心情在这陪着演。

六口人稍作片刻，又各自收拾就睡下了。

这一夜，尽管换了地方，但莫名的莫惊春睡的极好。

第二日，刘氏带着莫惊春、莫恋雪姐妹俩打算收拾院子前面的店铺，莫失让带着莫少谦去了窑口。

既然已经分家，也不能用莫家窑的字号，再在莫家工坊做活就不合适了，于是一早大吃过早饭，莫失让就带着莫少谦回了老宅，一是将制瓷工具搬过来，二是和莫老爷子商量下窑口怎么排着用。

可没想到不过半个时辰，两人就回来了，而且脸色还很难看。

“大伯居然不让我们用窑口！”

莫少谦一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不让用莫家窑的字号也就罢了，为何不让我们用窑口？！”刘氏听到莫少谦的话大惊失色，连声问道。

“大伯说‘官’字号的文书快下来，供瓷的窑口哪有烧制其他瓷器的道理？！”

莫少谦满脸怒容。

“祖父没有说话吗？！当时说好的在我们没有自家窑口前可以随意用，大伯也亲口答应了的。”莫恋雪不可置信的问。

“祖母说祖父病了，让我们不要打扰祖父。”

莫少谦气的咬牙切齿。

莫失让没说话，垂着头坐在一边，说实话，他现在心里也是凉凉的，不说他们拿阿春换字号的事情，就是自己这二十多年为家里的贡献，比起其他两房，也只多不少。

可如今被这样对待，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姑、姑父，最近家里要请工匠修屋子，你们干脆就在家里监工，我拜的武师傅私下里也做送镖的买卖，我既是学徒也是镖师，正好这几日要走趟镖，我已经报了名字，本不想告诉你们怕你们担心，但我学武的，以后走的也不过是这几条路。家里的开销你们不用管，我走镖的钱足够。至于窑口，咱们租用别人的就是了，而且也不差这几天。”

赵五说完，拍拍莫少谦的肩膀。

“二郎，姑和姑父日渐老去，你也成年，应该慢慢学着当起家来，万不可喜形于色，容易让人抓了把柄。”

如此肺腑之言，让莫少谦瞬间羞愧无比，连连点头。

而莫失让也抬起头来，自己已年过不惑，却还没外甥看的通透，人生处处难关，但关关难过也要关关过。

不让用窑口，那就去租，自己掌莫家窑不仅因为自己是莫家人，更因为自己的制瓷手艺，而手艺是自己的，谁也抢不走。

莫惊春也感激的看向赵五，她本来也准备了一番话，但远没有赵五说的实在又贴心。

“姑、姑父，你们别推辞，要不就当我是外人了。”

赵五最后说了一句。

“爹、娘，表哥已经说到这了，再推辞，我怕表哥真要搬走了。哥、姐，你们说是不是？！”

莫惊春逗趣的说道。

话已至此，确实不用再说，一家人闻言自然是一片欢声笑语。

莫失让心气儿已经重新被提了起来，休息一会儿就开始商量事情，第一项自然是修屋子和做家具。

刘氏管钱，莫恋雪记账，两人还兼顾做饭扫洒，莫少谦和莫失让监工，莫惊春外出采买每日吃食。如今的工匠除了出工钱，还得管饭，饭菜越好，工匠越尽心。

分好工，就让莫少谦去城南请修屋子的工匠商定时间。

赵五也走了，是真的走。

他说过几日就要走镖，事多，正好修屋子，他干脆就住武师傅家里，等屋子修好了往城门驿站找马夫沈三，他是自己师兄，让他给自己带个信儿就好，假如家里有急事，也是找他。

原来“表哥”还有同伙，莫惊春眼神带着审视意味看向赵五，直到赵五淡淡的看了过来才收回目光。

非礼勿视，越俎了！

送走赵五，工匠也来了。看了屋子损坏程度，定下了修补方案和三天后开工的时间，一家人吃过午饭就开始打扫铺子。

先从铺子开始修，但铺子里杂物不少，需要先搬出来，能修补的修补，不能修补的就劈成柴火用。

铺子也是脏的不能看，一家人分工协作，干的热火朝天。

下午的时候，莫失让从邻居借了个梯子。

“爹，这是干嘛？！”

莫惊春很好奇。

“趁着天没黑，爹去一趟仓库。”

莫失让道。

“仓库？！还有仓库，我也要去。”

莫惊春眼睛一亮，如今瓷器的制作工艺，除了殉葬那天见到的，她还真没见过其他制作水平，尤其是民窑的瓷器。

店铺坐北朝南，外面看是两间，但实际是三间，里面的小隔间正是通往仓库的地方。

瓷器怕磕碰，怕光照，存放瓷器的地方既要保护瓷器避免磕碰，也要兼顾防潮、防尘、防虫等要求。

所以地势高，排水好，少窗户的地方最适合作为仓库储存瓷器。

莫家发家的那位老祖宗明显也懂这些，而且他不仅懂这些还是个人才，居然在建铺子的时候直接将铺子整个空间挑高，高出的部分就建成了仓库。

怪不得这铺子整整高出普通屋子一般，还是尖顶造型了。

顺着梯子爬到仓库，也就是阁楼，莫惊春站定之后跺了跺脚。

“这仓库如果用也得加固下屋顶，还有爹，如果用仓库的话直接修一个楼梯吧，要不搬上搬下的也太不方便了。”

“这又得不少钱.....”莫失让有些肉疼。

“爹，你想，咱们总得有库房吧，重建更不划算，而且也没地儿啊，小院可没地方了，娘说铺了路之后四周就种菜。”

莫惊春赶忙说。

“那明天我去找下老李，说不得得先修屋顶和这仓库。”

老李就是修屋子的工匠。

阁楼黑漆漆的，别看百多年的老房子，密封做的真不错。莫失让让莫惊春别乱动，他自己则点亮了火折子。

在火折子的微光下，莫惊春发现这阁楼高度不高，自己伸直胳膊就能摸到屋顶。不仅如此，整个阁楼还被隔出好几个屋子，每个屋子不仅有门甚至有些还上了锁。

莫失让示意莫惊春跟着，之后他举着火折子走向最近的一个屋子。

这个屋子没锁，大门被推开的同时一股陈年的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借着火折子的亮光，莫惊春看到里面堆满了落满灰尘的瓷器。

“你拿着火折子，爹找找窗户。”

将手中的火折子递给莫惊春，莫失让开始对着墙壁摩挲，很快，随着刺耳的吱呀声，阳光射了进来，照亮整个屋子。

莫惊春随即也看清楚了堆放的瓷器。

有缺了口的青瓷花瓶，裂成两半的白瓷碗，掉了耳的釉上彩茶壶——大多数瓷器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有的缺了口，有的裂了缝，还有一些已经碎成了几瓣。

“这胎体匀称饱满，釉面匀净如新雪初降，上品中的上品，怎么就坏了......”

莫失让手里拿着一把边缘磕掉一块的白瓷碗，满眼都是惋惜。

莫惊春也蹲下，从地上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裂成三片的青瓷花瓶，仔细观察断口。作为文物修复师，她的专业本能立刻开始评估修复的可能性。

嗯，胎质还算致密，断口呈细密状，釉面无剥蚀，残片完全可以拼接，修复方法可以用糯米浆或者直接......

忽地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进脑海，莫惊春猛地直起身子，瞳孔微微放大，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残片。

这想法来得突然又正是时候，仿佛有人在她耳边敲响了一记洪钟，震得她浑身发颤。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感觉到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翘，甚至觉得这废旧仓库里漂浮的尘埃都雀跃可爱。

毕竟在她眼中，这仓库里的破旧瓷器不再是废品，而是潜在的财富。

“爹，我想把这些破损瓷器拿下去一些。”

莫惊春即想即做，立刻开始挑选破损瓷器。

“你要这些碎瓷做什么，这些都是窑里烧坏的次品，或者是客人退回来的破损货物，之前的店主人应该是把这里当废品堆放处了。”莫失让道。

“爹，这些......我们能用的上。”

“能用的上？！咋用？！”

“爹，你就听我的好不好，我们下去再说。”

仓库光线不是太好，空气也不好。莫惊春卖个关子撒个娇，莫失让就对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埋怨不起来。

等莫失让取了筐子来，莫惊春已经挑出来一部分可以修补的瓷器。

瓷器说沉不沉，说轻也不轻，最是怕磕碰，莫失让在上有莫惊春，下有莫少谦的接应下来回两趟才吭哧吭哧的搬完。

拿着湿抹布，莫惊春慢慢擦拭破损瓷器上的灰尘。

“阿春，这些都是破损的瓷器，没人会买的。”姐姐莫恋雪直言不讳。

“阿春，说说吧，这些瓷器你是要做什么？！”哥哥莫少谦从心里就不信自己这小妹是要卖破损瓷器。

自从死里逃生回来，小妹整个性子都变了，他和爹娘暗地里说起过，都觉得是小妹潜意识里觉得只要离开莫家，远离大房就自己就不会再被他们害了。

所以，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照顾她的情绪。

但说心里话，以前的小妹过于安静腼腆了，现在这样的活泼热闹的小妹他更喜欢。

“爹、娘、哥、姐，我有个让这些破旧瓷器重新能卖出去的想法。”莫惊春拿起一把掉了把手的釉上彩壶。

“我在棺材里昏迷的时候梦到一位老神仙塞给我一本书，让我好好学，上面有一种修补瓷器的技艺，叫‘锔瓷’。用这个‘锔瓷’的方法，我们可以把这些破损的瓷器修补好，重新出售。”

“锔瓷？”

莫失让皱眉：“我从未听说过这种技艺。”

“他爹，你没听过，不一定没有，咱这浮梁才是多小儿的一个地。而且阿春也说了，是老神仙梦里传的，你记得吴家那傻大儿不，那不是磕了脑袋后醒来人就好了，还莫名会了一种粉青釉水，他不是也说是梦里的一位神仙教的，我看呀，说不定是同一个人。”

这个时代的人人基本都有最为朴素的信仰，他们信奉举头三尺有神明，信神鬼之说，所以一说梦里老神仙给的，刘氏立刻信了。

“我阿春死里逃生命不该绝，所以老神仙觉得亏欠我阿春哩，就传了本书。”

莫惊春有些咂舌，本来还想怎么编下去人能信，这下好，不用自己编了，刘氏全给她补全了。

“阿春，那你说说书上怎么说的？！”

莫失让点头，他也信了。

“书上说是用细铜钉将瓷器碎片重新固定在一起。”莫惊春解释道，她尽量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

“修补好的瓷器不仅能用，还会因为那些锔钉，就是细铜钉而显得古拙典雅。”

锔钉？！

连一起？！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似乎明白却又不很明白的表情。

莫惊春想了想，决定举例说明。

“比如这个茶壶，”她指着手上的那把釉上彩壶断把的地方，"我们可以在这个壶身断把位置的钻小孔，同样的在断把上差不多的位置也钻，然后——”

莫惊春将断把和壶身拼在一起，“打入细铜钉把壶身和断把牢牢固定。修补处涂上糯米浆，或者再补一些色就更美观了。同理也可以修补碗碟，操作反而更简单，碗碟也不会漏水。”

莫少谦突然开口：“听起来像木匠修补家具用的榫卯，只不过更精细。”

“说的没错！”莫惊春狠劲点头，她看了亲哥一眼，继续道：“这是学徒就可以完成修补，书上说好的锔瓷师傅，可以将锔钉做成各种花纹，不仅实用，还能成为装饰。”

莫失让若有所思地抚摸着一个破损的白瓷盘：“这确实是个新奇的想法...但会有客人购买修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