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吃过早饭,赵五将十两银子交给刘氏就又离开了。可实际在离开前,他单独叫了莫少谦和莫惊春说话。
赵五给莫少谦的是一张银票,给莫惊春的是那枚玉扳指。
莫惊春瞥了一眼,银票上写着一百两。
“阿春,表哥说要金镶玉,这银票是材料和工钱。”
看了默不作声的赵五一眼,莫少谦干巴巴的解释。
莫惊春假装明白的点点头,却趁亲哥没注意的时候冲着赵五挑挑眉——看来你也是有所保留嘛。
赵五一走,莫少谦就出门去兑换银子,顺带买金片,当然,也可能还有其他的事情,但他没说,莫惊春也就没问。
总之肯定不是什么危险的事。
昨晚,莫惊春和镇抚使赵无眠大人已经约法三章,其中就有不能让自己家人处于危险之中。
前几日修屋的师父已经来了,带了三个徒弟,一共四个人。先修理的是临街的铺面,莫失让作为一家之主自然常驻在前店。
材料钱和工钱需要莫家出,还有就是管中午的一顿饭。
都是手艺人,惺惺相惜,中午饭莫家自然供应的十分丰厚,作为主家也吃的一样。
莫惊春对莫失让和刘氏的这种做法暗自点头。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尤其是他们这种手艺人,更应该平易近人,接地气。
中午吃了饭收拾好,莫惊春来到手工坊。
“阿春,还在琢磨那只胆瓶?”莫恋雪推门进来,一手拎着一个铜水壶,一手拎着个碳炉。如今不过中春,没有阳光照射的时候,屋子里还是有点冷。刘氏就想了这个主意,将炉子拎进屋子,既方便烧水,也能有点热气。
莫惊春赶忙接过碳炉放在窗户下面,莫恋雪将铜水壶放在碳炉上。
姐妹俩又一起去了正堂,从杂物柜里拿出五套盖碗和茶叶。
再回到手工坊,水已经开了,莫恋雪先取出一个青瓷盖碗,盖碗的杯口一处内外两侧都锔着一个可爱的铜色小猪头。
这个盖碗也是锔器,是前不久才锔好的,杯身用锔钉,杯口因为少了一块,莫惊春让莫失让做了连在一起的两片猪头模样的锔钉——当然,草图是莫惊春自己画的,然后她自己小心的修补上去。
成品让人拍案叫绝,除了那个猪头锔钉大家不置可否。这一下子,所有人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瞬间各种图案的锔钉涌现。
莫少谦爱竹,自己的盖碗上面锔了竹叶的锔钉。
莫恋雪给自己锔了蝴蝶锔钉的盖碗,蝴蝶锔钉的饭碗,蝴蝶锔钉的簪子和耳坠子。没错,在大家的集思广益下,碎瓷片被再加工成各种首饰。
莫失让自己没啥特别爱好,在儿女们的要求下各式各样的锔钉做了不少,但做的最多的是梅花锔钉,因为刘氏爱梅。最后他亲手给刘氏做了梅花锔钉的簪子,在莫惊春带头的起哄声中,他脸色通红的亲手给满脸羞涩的刘氏戴上。
莫惊春一个劲的夸好看,还说专属定制。
老夫老妻的莫失让和刘氏,再一次双双脸红至脖子。
莫恋雪爱这“专属定制”,也因此,盖碗有了专属性,比如这个猪头盖碗,就是莫惊春的。
莫恋雪给莫惊春冲了一碗。
“你先喝着,慢慢想,我给爹送一碗去。”
说完,拿起那对梅花锔钉盖碗的其中一个,冲上茶叶便用托盘托着走了。
莫惊春看着剩下一个的梅花锔钉盖碗,心中有了计划。
细细将碎瓷片和胆瓶内外擦拭干净,莫惊春一边观察一边在纸上画出设计草图。
莫恋雪和莫失让是一起回来的,等两人回来,莫惊春的草图基本已经完成。
“爹,姐,正好你们回来,你们看——”莫惊春指着胆瓶肚子上的彩绘,“我们不能直接用锔钉锔,用铜锔钉直接锔起来,这梅花彩绘就毁了。”
莫失让观察一番,点点头,自己小闺女说的没错。
莫恋雪爱漂亮,更是无条件支持莫惊春。
看两人听进去了,莫惊春这才将设计图递给莫失让。
“爹,你看看我画的图,我想的瓶肚上我们先用大漆加金粉修补出枝丫的形状,锔钉就用梅花钉,尽量与瓶身本身的雪梅图相呼应。”这只是莫惊春的大致想法,真上手的时候,根据情况肯定会有变化。
“瓶颈这里......”
她本来想的修补的时候尽可能把锔钉排列成梅枝的样子,其中适当夹杂梅花钉,可抬眼就看到莫恋雪翻转了胆瓶的碎瓷片,在观察碴子,瞬间她有了新主意。
“爹,碎瓷片的连接我们可以将锔钉打在内部,或者不用锔钉,直接用铜丝连接。至于梅花钉,我们也可以试着不用铜片剪切,而是用细铜丝完成锔钉,就好像金银铺子的掐丝工艺。”
莫恋雪听后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阿春,你这脑子怎么长的?!真是个小机灵鬼。”
莫失让也同意,但家里大事一般都是所有人同意才会施行,所以等回莫少谦,喊上刘氏,一家五口开了个短会。
结果自然是没人反对。
那既然都同意了,开工!
一家人简单分工,刘氏和莫恋雪去买生漆和金粉;莫少谦负责拉制特细铜丝;莫失让先制作铜片梅花钉和普通的锔钉,莫惊春在瓷片和瓶肚上定点,之后由莫失让用弓钻打微孔。
很快,生漆和金粉就买了回来,在莫惊春的明示暗示下,刘氏将生漆与金粉按“老神仙”告诉比例调和,又加入少量瓷粉和蛋清液,生漆为主料的粘合剂准备妥当。
一切准备妥当,莫惊春拿起之前已经定位好的两片瓷片。
“爹!”
郑重其事的,莫惊春将瓷片捧给莫失让。
莫失让接过瓷片,重重了点了下头。
不愧是做瓷三十年的老匠人,手稳如磐石,一手拉弓,一手固定,钻头在瓷器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用的是最小的钻头,细如发丝,不深不浅刚好穿透瓷壁而不裂。
莫惊春看得入神——这手艺放在现代,绝对是顶级修复师的水平。
“阿春,如何?!”
莫失让擦擦汗,看向莫惊春。
“爹,你是这个!”
莫惊春冲着莫失让竖大拇指。
“你这孩子,又逗爹!”
莫失让口中抱怨,可笑容止都止不住。
这样细如发丝的瓷片内侧钻孔,最终莫失让一共钻了三对。
莫少谦早已按照妹妹的要求,将铜丝拉成发丝般的细钉,每根不过半寸长。
在瓷片缝隙和钻孔处均匀涂抹生漆,用工镊将铜丝作为桥带插入两孔内。等三对锔孔都插入铜丝,莫惊春小心的将瓷片反转。
因为瓷片是内侧钻孔和修复,所以从外面看来,只能看到轻微的金漆,根本看不到里面如同缝合一般的铜丝。
十几块碎瓷片以同样的方法,两两一对被莫惊春修复在一起。
“阿春,你这是干嘛?!”
莫恋雪看不明白。
“姐,这胆瓶细细的瓶颈如果想要锔的好看,就算用花钉,也不能太多,可碎成这么多块,锔钉少了肯定不会牢靠。但如果想要锔牢,锔钉肯定少不了,一定会影响胆瓶的美感。”
边说,莫惊春边拿起第一块修复好的“二合一”碎瓷片。
“所以想要牢靠又不能锔钉太多,我们只能在里面拼合它。”
莫恋雪恍然大悟一般连连点头,“这......也是锔瓷手艺?!”
所有人都看向莫惊春,毕竟莫恋雪问出所有人想问的问题。
“这是最近锔瓷锔多了,我自己想出来的。”莫惊春不想再说是梦里老神仙给的书上写的了,谎言说多了,总有圆不回来的时候。
这种内侧锔瓷的技艺名叫“内骨法”,是文物修复的一种极为复杂的上乘技艺,随着锔瓷技艺的成熟而发展出来,主要用于修复薄胎的瓷器,其核心就是从内部加固,外部几乎不留痕迹。
所以莫惊春说是锔瓷锔多了,自己想出来的,也不算太离谱。
可她还是有点心虚,没敢抬头说话,假装在忙手里的活儿——清理渗出来的生漆。
“阿春,你这想法好,铜丝在内部形成骨架,外部几乎看不出来,可又牢靠的很。这样咱们现在只考虑外侧的彩绘就行,锔钉上多少咱自己说了算。”
莫失让赞不绝口,觉得自家闺女真聪明!
“对了,阿春,你给这技艺起名字没?!没起爹给你起一个怎么样?!”
“没......”
莫惊春摇摇头,她怎么敢说有,那岂不是露馅了?!
莫失让将瓷片拿在手里爱不释手的翻来覆去。
“藏骨于内,爹给这锔瓷手艺起了个名字叫‘内骨法’,阿春,你觉得怎么样?!”
“爹,照你这样说,那咱们在外侧打锔钉的技法岂不是可以叫‘外锔法’了?!”
莫少谦顺着莫失让的话哈哈大笑。
莫惊春却不可置信的猛然抬头,目瞪口呆。
“外锔法”和“内骨法”,正是现代锔瓷正式命名的两种方法,果然是历史总在重复,而技艺不会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