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想考一个吗?”蒙洛先生忽然觉得让自己妻子考这么一个东西也挺不错:“很好玩的…”
他已经开始想象他的妻子一面哭,一面摧枯拉朽把所有的考生都打得落花流水,最后没收住力气,把考官也打到天上的场面了…那会是多么有趣!
他的太太斜了他一眼:“一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不喜欢凑热闹就算了,回头我给你买一张,平时用起来挺方便,而且他们的网站上经常能买到挺有意思的东西。”蒙洛先生也就是随便说说,他的恶趣味总会时不时的发作,不过既然太太没兴趣,那就换个话题好了:“总有些家伙实际上并不具备拥有这张证明的能力,所以即便通过了考试,把卡片卖了对他们来说也是更好的处理方式,好过因为别人的抢夺而丢了命。”他的妻子很胆小,但是这方面的常识,他从来不会以怕她害怕为理由瞒着她。
他的妻子垂下眼睛:“财帛总是动人心。”
蒙洛先生蛮喜欢跟妻子谈话,尽管她年纪小,出门也少…但是能理解的东西却一点都不少,他有些好奇地问:“我记得,你家乡那边,应该很安宁,而且你甚至都不出门,可我说这些死人什么的,你似乎总是一点都不怕。”
蒙洛太太叹了口气:“安宁,却不一定就不容易死了……不出门,好多事情也是知道的。”
她的丈夫知情知趣地把她搂到了怀里,听她慢慢讲述过去的故事。
“我说过的,我们那里女孩子的地位比这里低得多。但是像我这样的小姐,过得倒也不差。尤其我小时候,可以说,过的比身边的那些表姐妹都要好很多。去外祖母家之前,我是真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家的男孩子差到哪里。我父亲很疼爱我,说我赛过男儿,在他的同年面前叫我麒麟。母亲身体还好的时候,我可以不用守在家里,我可以跟着父亲出门,我甚至能穿上男孩子的衣服,去骑马…我父亲还给我请了很厉害的老师。嗯嗯,有多厉害呢?就是那种——”她想了,片刻做出了一个类比:“按照你们这里来说就是,我的老师后来当了市长,又升了省长。”
“后来母亲去世了,父亲身体也不好… 我外祖母派来了家里的另一位表哥接我到她那里,我跟你说过的,那是我母亲最大的哥哥的长子。”
“我们坐了船走。”
“我晕船了,那天傍晚,我的丫鬟扶着我到甲板上去透透气。那个时候船已经靠岸了,有一个纤夫正好吃了饭,从岸边休息的房子里出来。”
“你知道什么是纤夫吗?就是河道里,行着船,路边有人用粗粗的绳子牵引着船往前走……这些拉船的人就是纤夫。他们从早到晚,拽着那根绳子拼命的往前拉…赚几个铜板给家里人,而每一顿都很难吃饱。他们一般不会穿上衣,因为衣服会磨破,他们不想这么糟蹋衣服,而且有可能他们就没有衣服。”
“那个纤夫只穿了一条破裤子。我正好抬头看到他,而我的表哥也正好走出来,他是来问我晕船有没有好一些的,他跟我说笑着,然后他也朝岸边看去,他也看到了那个纤夫,他发了很大的脾气,大骂纤夫没规矩。那个纤夫被抽了三十鞭。”
蒙洛太太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可是声音十分平静:“后来我坐船的时候,再也没有离开过船舱。”
“我求情了,可我表哥说这样的奴隶就应该让他们学会什么是规矩,衣服都不穿就敢随便出来,冒犯了主人的眼睛,真是岂有此理。其实我知道,如果换是了其他的女孩子,不光仆人挨骂,女孩子自己也会挨骂。表哥没有怪我,没有人怪我。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女儿,所以没人会怪我。”
“后来我听说,那个人死了。他没钱治伤,伤口溃烂,死了。”
“我的这位表哥后来与一个仆人的妻子私通,被我的嫂子当场抓到。他不但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反而打了我的嫂子,当然,后来他向我的嫂子道歉了…”
“后来那个仆人的妻子自杀了。
“可是我的这个表哥甚至不算坏,比起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大舅舅,已经好多了。”“我的大舅舅看上一个人家里收藏的扇子,就是我让人做的那种扇子。那个人不肯卖给他,大舅舅就让人把那个人抓到牢里,我的表哥去劝,说这样害人是不对的。然后他挨了顿打。””
“表哥挨了一顿打,而那个人,死在了牢里。”
“对了,我跟你说过。我父亲有好几个小妾,有一个难产死了,有一个病死了,还有一个在我父亲去世后自杀了…她们对我都很好,都说父亲是个很好的人,都说自己命好,才能在我家。那位自杀的姨娘,说要陪我父亲,可我知道,她不过就是无处可去了。她们死的时候,都不到三十岁。”
“在我们那里,人是很容易死的,一方面是太多的人甚至请不起大夫,另一方面大夫也不像这里这样厉害。感冒,腹泻,摔断了腿……都是很容易死人的。”
“从小到大,我身边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我是习惯死亡的,在我们那里,人的命,真的很不值钱。”
“这里不一样,在这里只要想好好活着,除非运气实在不好,大家都能过得不错。不会因为得一个小小的感冒就病死,甚至生孩子也没那么容易死。人肯干活儿,就能吃饱穿暖。”
“我们那里有句话,说的是人吃饱了穿暖了,就会放纵自己的欲望。说这话的人是想说这样不好,可我倒觉得,人能吃饱穿暖,又没有什么非要应该去做的事情,能去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没有什么不好。”
“比如你过的很舒服,但是你喜欢出去冒险,我就不拦着你。我若拦着不让你出门,大概就像不让我看书不让我写诗作画一样吧。而你说的那些人,大多也应该过得很不错,他们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事情才出去做什么猎人,不管是为了什么,总归是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跟你一样……活着,快活,死了,求仁得仁。”
“这地方,人活着这么容易,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能选自己的死法,没什么不好。我何其有幸来到这里,我得到了自由,却非要让你失去自由,这并不公平。”她的声音又轻又慢:“但你还是活得久一点吧,不然我跟谁说话去。”
他知道,她其实很怕他出事儿,有些话,她只能跟她说。这世上,只有他知道她从哪里来,她怕是也没有力气去再跟别人讲。但是她不想因为这个拴着他……哪怕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这样亲近的人。
他经常会为自己的妻子惊叹,她从那样守旧的地方来,却总是有着种种浪漫洒脱的想法。
他真的爱她,她是他在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但他依然没法为了她做出太多的改变。
他可以倾尽全力去爱她——除了为她改变自己。
其实她也一样。
她宁可有一天因为他的死而伤心,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去阻拦他,她宁可在他受伤之后为他哭泣,也不会哭着求他不要去冒险。
他爱极了这样的她,他感慨万分,他搂紧了妻子,向她露出温柔的微笑,
然后他的额头被妻子推开,她白了他一眼,手撑着他的胸口让自己往旁边挪了挪:“快离我远点儿,一天到晚的,就不能好好跟我说会儿话么。”
好吧,他的妻子很爱他,就是不算太爱他的身体,这真是一件让人无可奈何的事情。不过还是那句话,像她这样的小姐,能够偶尔不嫌弃他的身体,就已经是很爱他的表现了。
蒙洛先生非常清楚自己妻子对自己的感情。如果不是喜欢自己,像这样矜持的小姐,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在与他缔结婚姻之前就那般亲近。
对于妻子这种半开玩笑的嫌弃,他不以为意,笑着把她拽回怀里:“好了好了,我光跟你说话。别乱动了,盖不好被子又该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