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莲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雨势渐猛,他捏了个避水决为杨婉竹避雨,自己则怕泥泞脏了她的衣裙,背着她回到听竹小院。
杨婉竹不是那么矫情的人,只是他强硬要求要背她,等趴在他背上才感受到他走路有多稳,她便也不再客气,舒舒服服地趴在他的肩头睡觉。
顾青莲刻意放缓了步伐,叶园到听竹小院,短短的距离走了有半个时辰。
一窗之隔,窗外是雨打风吹。
窗内,烛火星子似的燃着,少女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顾青莲帮她脱了鞋,将毛巾蘸热后揉搓她腿脚的经络。
床上的人舒服的哼唧了两声。
“阿姐,冷么?”
她睡着,自然不会回答他。
顾青莲却仿佛听到她的回答,兀自笑了:“那我为阿姐暖床好不好?”
这次,不再等她回答,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角,钻进去半个身体。
冰冷的身躯在触碰到她的一刻烧也似的滚烫,连脸颊也都是烫的。
风雨吹灭了烛火,房间陷入黑暗。
鸟鸣三声,天方亮起鱼肚白。
杨婉竹从睡梦中清醒,舒舒服服地撑了个懒腰,刚睁开眼睛便看见顾青莲那张分外俊美的脸庞。
来不及笑,视线下滑,他手中的药碗映入眼帘。
“不喝行不行?”不等他回答,少女接过药碗,“好啦好啦我知道不行,那我喝还不行吗!”
喝干净,顺手把药碗递给顾青莲。
看到他自然而然地拿下去洗的模样,杨婉竹有种雇童工的内疚感,但一想到对象是小魔头,内疚感顿时一扫而空,不忘吩咐道:“肚子好饿,帮我取些点心来,要桃花酥。”
顾青莲走出门时,迎面与紫竹擦肩。
紫竹焦急道:“小姐,你怎么还在梳头呢,庄主和夫人刚从南海回来,少爷在前厅陪着用膳,叫我回来赶紧喊小姐过去。”
杨婉竹一愣,头上的簪子插崴了,头发炸炸着。
看到小姐这副表情,紫竹道:“庄主和夫人今日回来,小姐你不知道吗?昨日大少爷把你叫到叶园去,我以为他和你说了的。”
说个屁!
也是她这几日经历了太多事,竟把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忘记了。
杨婉竹光着脚就往前厅跑去,紫竹在她身后大声喊着“小姐”,好在夏阳酷暑,鹅卵石晒得滚烫,踩在脚下浑然不觉冰冷。
“爹!娘!”
她无所顾忌地一头扎进母亲的怀抱,杨夫人笑着“哎呦”了一声,抚摸着她乱蓬蓬的脑袋,有些替女儿不好意思地看向外宾,嘴上说着“见笑”,但语气满是对女儿的疼爱。
“好了好了,抱一会就行了啊。”
母亲温柔的声音润过耳膜,杨婉竹眼眶一酸,哑着声喊道:“不要!”
杨夫人心里纳闷,目光转向儿子:“说,这几日我们不在家,你是不是欺负妹妹了?竹子从前可不这样黏糊的。”
“她是犯了病。”看到母亲压下来的眼神,杨天叶讪讪改口,“她啊,装装样子,要是真这么想念你们二老,会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床么?您是不知道,您没在的这几天,她给山庄惹了多么大的事,先说那……”
“咳咳!”杨庄主沉吟。
杨天叶:明白,我闭嘴。
杨庄主看向黏在夫人身上不肯起来的女儿,挥袖轻斥:“又不是生离死别,快些起来,别让客人看笑话!”
客人已经在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听到杨庄主点名,他只好微微一笑,白皙的脸上有种过年被点到表演节目的腼腆:“大小姐性情中人。”
杨婉竹听到陌生人的声音,缓缓爬起身来,望过去撞见青年冰蓝色海一样的辽阔的瞳眸,脱口道:“爹,你说你回来就回来,带什么土特产呢。”
前厅鸦雀无声。
青年忍俊不禁,倒也不和她小姑娘生气,反而看到杨庄主铁青的一张脸,微笑着说道:“也怪我唐突,多年不曾上门拜访,杨小姐才不认得我。杨小姐实在是幽默,我很喜欢。”
杨婉竹头顶仨问号。
见丈夫要发作,杨夫人挡在女儿的身前:“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南海龙王的八殿下龙渊,会在我们山庄住上一段时间,我已经让天叶收拾出一处院子来。渊儿,千万不要见外,把倚竹山庄当自己家一样,好吗?”
龙渊感激地点点头。
杨婉竹记得上一世和南海的交集不大,也不存在这个龙殿下借住情节。
重活一世的她既然要改变上一世的悲惨结局,那么遇到一些变化也是理所应当,变化越大,越说明她改变有效。
于是她大方地伸出手:“殿下你好,我叫杨婉竹,欢迎来到倚竹山庄。”
少女头顶的珠钗在奔跑途中跑丢了,乌黑的头发仿佛每一根都有自己的想法,头顶还有一簇呆毛翘翘着很是可爱。
她没有邻家女孩的扭捏,笑容明媚,落落大方地对他表示友好。
只有门外跟过来的顾青莲,注意到了她裙摆下雪嫩光洁的脚指,正羞赧地往裙下藏。
以及,她和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握了手。
顾青莲眯了眯眼,万里无云的天气突然没那么晴朗了。
他握紧手中的攒珠绣鞋,腾出一只手在门框上轻轻敲了敲,却又不等里边人的答应,便大步走进前厅。
所有人的目光当下便移转在这个少年的身上。
顾青莲的眼中却只有杨婉竹,他撩起衣袍蹲下身,用手小心地捧起她的一只嫩足。
杨婉竹重心不稳,几乎是坐在少年的肩头。
这几日都是顾青莲在服侍自己,不知从何时起,洗漱穿鞋这样贴身的事,顾青莲也做得十分熟练。
他手指灵巧地解开绣鞋的珍珠扣,掌心托着她的脚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酥痒。
“阿姐,地上凉。”
方才还落落大方的少女,顿时脸色红得滴血,她挣开他,埋头慌忙地穿鞋:“谢谢,我自己穿就好。”
顾青莲并未强求,把另一只鞋子放下,站起身。
龙渊看到少年和杨婉竹动作如此亲密,心中有种原本只照耀自己的太阳被别人夺去一半的失落,殊不知少年心中亦是如此。
二人对视一眼,少年的目光充满敌意。
顾青莲掠过他那张没什么特点的脸,目光锁定住他的手。
没记错的话,方才他是用左手和阿姐握手的,废一条左手也不影响什么,阿姐应该不会生气吧。
杨婉竹真后悔拒绝让顾青莲帮他穿鞋。
这双绣鞋是在白菜集市上新淘来的款式,光鞋扣就有三道,还不包括里面的暗扣。
花样繁多自然是好看,但穿起来便尤为费力了,况且她平常叫顾青莲伺候惯了,自己突然一动手,两眼一黑就傻了。
她平常拒绝他,怎么没见他像今天这么爽快!
报复,这绝对是蓄谋已久的报复!
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也只是把脚踩进鞋子里,刚刚踩进去,马上把裙摆一抖,遮住双脚。
一气呵成地做完,心中总算松下一口气,脸上的火热也冷淡不少。
杨夫人:“竹子,这位是?”
除却杨天叶外,所有人的头上都顶着问号。
杨天叶的头顶只有八卦的感叹号,先前看着这小白脸护着杨婉竹,他就感觉不对劲,再一看,绝对有猫腻!
眼瞧着杨天叶要发表言论,杨婉竹抓起果盘里的桃子塞进他的嘴里,然后笑着道:“顾青莲我捡来的弟弟,现在在我院子里做事,这事哥哥也是知道的。当初我见他孤苦无依,就擅自将他捡回来,是应当给爹娘写一封书信禀报一声的,但我又想着你们在南海已经够忙的了,这点小事而已,再说了,咱们倚竹山庄向来是扶危济困,爹,娘,您不会怪我吧?”
杨天叶的眼神凶得要杀人。
杨婉竹干脆别过脸不看他。
杨庄主拍拍女儿的肩膀:“竹子,你做的对啊!”
杨天叶气得一口把桃子吐出来:“爹,这不公平,我七岁那年捡来一条没人要的小狗养,你不仅不答应,还把我臭骂一顿,最后小狗让你送给了白菜集市上的刘老伯,怎么到竹子这,就成做得对了!”
龙渊宽慰:“起码小狗最后有了归宿。”
这话实在冒犯,杨婉竹悄声提醒:“刘大伯是卖狗肉的屠户。”
龙渊:“……”
杨夫人倒是认出了顾青莲身上的衣裳。
杨婉竹穿衣裳就总是不平整,每次都要她来理一理,于是她上前一步,想为顾青莲也理理肩上的褶皱。
见少年下意识的躲了一下,杨夫人微微一顿,收回手去,心中愈发疼惜起来:这孩子,多半在外边没少挨打。
杨夫人责怪道:“竹子,既是你决定要把他捡来,像自己亲生的弟弟一样好生地待人家,他穿的这衣裳是你拆了自己的旧衣做的吧?这怎么能行呢,料子旧了,穿上去也会不舒服的。这样,我到南海给你哥置办了几身鲛纱的新衣,先给小顾拿去穿。”
杨天叶听到新衣,两眼放光,拉着杨夫人的手又开始百转柔肠地喊娘。
杨夫人一把撒开他,冷着脸:“行啦,我还不知道你,绫罗绸缎什么都有,不怪妹妹总笑你是孔雀,为娘现在也总在想,是不是当时和鸟族夫人一起玩的时候抱不小心错了。”
杨婉竹哈哈大笑。
受伤唯有杨天叶而已。
他苦唧唧地啃着桃子,目光幽怨地看着笑成花的杨婉竹,转过脸想求爹为他做主:“爹,我的狗……”
杨庄主的站位十分明确:“你也知道你那是狗啊!那你知不知道你妹妹从小最怕狗?!就是你小时候非要养什么藏獒,才把你妹妹吓得现在胆子这么小的!你看看人家小顾,对你妹妹多好,你一天天的只会找你妹妹的事!行了,见也见了,赶紧滚书房处理公事,我这些日子不在,也不知道你把山庄管理成了什么鬼样子,午膳后来给我汇报。”
有爹娘撑腰,杨婉竹无比嚣张地看了杨天叶一眼。
龙渊目露同情,仿佛在说:老兄,想不到你家庭地位如此之低。
杨天叶吐出桃核,以为他半天不说话憋着什么大招。
“行,那我养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