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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故人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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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东暖阁灯火通明、寂静无声,宫人来往之间面色紧张,脚下惊慌。

床榻之上的贵人奄奄一息,可能活不过今晚。

这一次,连能活死人、肉白骨的李神医都束手无策了。

成煦在床榻边坐着,手势轻柔地擦着她额角不断沁出的薄汗。

但他的面色,着实难看,眉头紧锁成结,眸中似有怒火燃烧。

李徽容跪伏在地,瘦削的肩胛骨突起,背上是一道道带血的鞭痕。

“殿下,为今之计,只能请素尘道长来,“李徽容忍着背上的灼烧感,道:”她是制毒之人,这解方是我与她共同研制的,或许她还有办法。”

成煦扔下拭汗的绸巾,榻下端着金盆的奴才吓地两股战战,手没端稳,金盆“哐当”一声落地,热水横流。

钱公公大惊,“殿下息怒!”

那奴才两眼一翻,昏了过去,钱公公着人将他拖出去一脖子吊死了。

萧风得了殿下的允准,到诏狱将素尘提了过来。

素尘在诏狱受了多年刑罚折磨,旧伤累累、头发白了大半,腿脚也不便利。

多年未见小徒弟,心中愁肠百结,忍着哽咽与心酸,为她诊脉断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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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阮是在三日后傍晚醒的,落日是橘红混着釉蓝的颜色,透过白云母的窗子落到榻边。

师父就靠坐在榻下。

她无声地看着,眼睫轻轻颤着,眼泪顺着眼角洇进鬓发,不过几瞬,鬓边的头发已经湿了一片。

师父老了很多,脸上的沟壑深深浅浅,从前乌黑的头发也变得稀疏花白,脊背弯着,像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家。

可她明明不过四旬。

怎么老地这么快呢。

素尘多日未眠,刚打了个盹,转头看到小徒弟已经醒了,愣怔一瞬后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像是未看到她通红的眼,鬓边的泪,直接伸手摸她脉。

“好好修养个把月,亏掉的底子也能养回来了。”

阮阮想要伸手去把人抓住,身体却难动弹,眼见她起身要走。

“师父为什么不唤我,是忘了我吗?”

素尘起身原先出去看看药熬地如何,但见她这副形容,又坐了回来。

“阿阮。”

阮阮盛放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和伤心突然都跑了出来,从原先的无声哭泣,到突然嚎啕大哭。

“师父,你怎么才来啊!”

“李姑娘说毒发了,最多半年时候我就会变成个傻子,我害怕地哭了一个下午。”

“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师父你好端端地制什么毒嘛,太吓人了!”

啜泣连绵,满头满脸都是眼泪。

偏偏没有力气,不能躲到师父怀里去,如此一想更觉得委屈,不由哭得更大声。

素尘被她哭地不知所措,拿着绸巾给她擦鼻涕眼泪,张唇想要安慰,都找不到她停顿的气口。

阿阮什么时候这么能哭了?

到了后边,她索性投降,哭一哭也好,哭出来总比把委屈一直积存在心里好。

等她平静下来,才道:“当年我受命去寻与林府嫡女容貌相似、年龄相仿的姑娘,本觉得是不可能的事,谁知竟在流民堆里遇上了你。”

“一两银子给你父母,一个白馒头给你,你就傻笑着跟我走了。”

阮阮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把手从衾被下挪了出来,想去摸师父的手。

“原本没多想,只是养着养着养出感情来了,”素尘伸手握住她的手,“中间几次赶你走,甚至把你扔到十里外的闹市,总是没过几天,你就又自己找回来了。”

素尘言语不羁,但脸上也已是泪痕,“你怎么识路的本领这么好。”

阮阮对这些隐约有点记忆,不可置信,“我不知道你是故意丢的,我以为是我自己走丢的。”

素尘笑了她一声,“你是又聪明又笨。”

“后来,我就想,索性养着吧,十年八载的谁知道往后会怎么样,”素尘叹了口气,“但那日|你出去后,就没再回来,我就知道是出事了。”

“飞鸽传书到林府,林沐瑶让我等,说过几年就放你回来,若我生事,儿子就要出事了。”

“我在山水庵等了三年,等来了林氏覆灭的消息,我就想着进京来找你。”

“那你怎么现在才来?”阮阮瘪着嘴,十分委屈。

素尘看着小徒弟,神色复杂,当年长途跋涉进了京,但阿阮在皇城,她根本进不去,盘桓数月后就被抓进了诏狱。

三年诏狱,生不如死。

但这些她都不能跟阿阮说,成王殿下警告过。

“因为京城路远啊。”素尘只是这样说道。

阮阮心有戚戚,“我小时候也走过,京城确实是很远的。”

或许是刚苏醒,脑子还不清楚,也或许是骤然见到师父,心里高兴,她并没有去分辨这句话。

“幸亏遇到了李姑娘,她带我进了宫,我才能再见到你。”

师徒俩久别重逢,中间又横亘了那么多的生死仇怨,但两人却能毫无芥蒂,宛如聊家常般,这样的信任与情感成煦完全无法理解,并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

他听了这半天的墙角,不能让她们再说下去。

“醒了吗?”成煦从落地罩后走了过来。

他身着青灰色织金盘龙广袖常服,头上挽着一只琅环白玉簪,如清风明月的君子般。

素尘听到这声音,脊背一僵,放开阮阮的手,跪了下来。

“素尘大师不必多礼,阮阮既醒了,素尘大师就请往偏殿休息吧。”成煦面容祥和,言语周到,简直让人如沐春风。

但素尘却只觉畏惧,她双手扶着膝盖,踉跄着站起来。

成煦甚至伸手扶了她一把,十分良善又有礼的模样。

阮阮吃吃地笑了一会儿,“殿下像是换了个人似地,如琢如磨,有匪君子。”

“不好吗?”成煦在她旁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贴着她的脸颊,一双眼睛看不够般盯着她瞧。

“很好啊,就是觉得有点太好了,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成煦笑了一声,但神色暗了下来,“不恨你师父吗?刚才见你们聊得很欢喜。”

阮阮摇头,“没见到师父前,会有一点,但是见到师父,听她讲了原委,就好了。”

“从前,我跟成衍讲过一个贵妃毒酒的话本子,”阮阮将那故事说给殿下听,“师父待我的真情是真,有目的地抚养也是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我心里过得去,就可以。”

“当真可以?”成煦觉得她在天方夜谭。

“为何不可?事情已然是这样,为什么要揪着旧怨折磨自己,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为何不高高兴兴过。”

成煦将人抱在怀里,或许是不想让阮阮伤心,所以他并没有告诉她,她口中那么好的师父其实并不愿意为她研制解药。

“现在毒已经解了,你还会留在这里吗?”

阮阮看向殿下的双眸,是平静的、幽深的。

类似的话他问过很多遍,有时是威胁,有时是试探,但这一次,如阮阮猜不透他的想法。

阮阮努力地伸手去握他的手,“殿下不用担心,我很喜欢师父,也很喜欢江南,但是最喜欢的是你,所以你在哪里,我也会在哪里。”

你真的会如此吗?

如果可以,成煦恨不得将她锁起来,让她的眼睛里只有自己,她的手脚只能放在自己身上。

但看着阮阮纯粹天然的眼睛,又觉得这想法过于肮脏。

一颗心就这样一时冷一时热,将他折磨地快要发了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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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月过去,太初殿已开始入夏。

花圃里淡色春花已尽,芍药、牡丹等艳丽花朵争相盛放,一派欣欣向荣、诸艳争辉之相。

阮阮休养地红粉细白,此刻正坐在园中的观月亭中赏花、吃茶。

旁边另坐着她师父,手里拿着一块旧木头,拿刀小心雕刻着。

说是要给她和丘朴各刻个木头人偶,挡煞气。

“师父,你我都是道士,怎么还信这些?”阮阮拿着一只黄白枇杷,剥着皮吃果肉。

这黄白枇杷是太师府送来的,说是今年最后一波了。

“道士也是人,怎么就不能信这些了,谁把你教的这么迂腐?”

阮阮被驳地摸了摸鼻子,将酒壶往师父那边推了推,“师父,喝酒。”

话语间,雪鹦抱着一大捧鲜绿滴水的莲蓬走了过来,“姑娘,殿外皇后娘娘想进来见您,问你安好。”

阮阮从她怀中抽了一只莲蓬,放到鼻尖嗅了嗅,夏日荷塘,清甜醒脑。

“她怎么突然来了,跟殿下说了么?”

雪鹦道:“殿下在书房跟朝臣议事,还未有回音。”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殿下约莫是不想她见外人的,“回了吧,就说我都好,多谢她惦记。”

雪鹦放下莲蓬,出去回话。

素尘放下手中的小刀,想了想问道:“你如今是只见成王殿下吗?外人一概不见?”

“是啊,殿下也不喜我见外人。”阮阮剥着莲蓬,白生生的莲子放在青花瓷盘里,分外好看。

这不是好事,成王心思深沉,手段毒辣,绝非良配。

这两月,虽有见她对阿阮的照顾与优待,可男欢女爱,不过一时,终究不长久。

若有一天,阿阮失去了他的欢心,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所以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将实情和盘托出。

素尘试探着问:“你很信任成王殿下?”

阮阮点点头,“殿下是个好人,对我也很好,师父不觉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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