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不如我们现在就?虽然时间足够,但我想着还是先取来的为好。”荀知颐故作冷静,但急迫的语气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虑。
事发突然,陵南看上去一下子虚弱了不少,脸色都白得宛如上了脂粉。
只是上得有些多了,看上去半死不活。
他抬手轻掩唇,咳了两声:“你决定吧,我都可以。”
毕竟他的任务也只是护荀知颐周全,自己怎样倒是无所谓。不过能在这期间享受一下小颐子的孝敬还是不错的,起码这孩子他没白带。
荀知颐像是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看向陵南的眸子糅杂了心疼和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便动身吧。”
褚来晚将二人送到山下,并配了辆马车。天色渐晚,陵南本想着过一夜再走,但考虑到荀知颐说的性子,还是依了他的意思。
他这人,说一不二。虽然少年心性,但认准了的事绝不会敷衍,各个方面来说还算得上靠谱。
为了让陵南坐着能更舒服点,车内被他贴心地布上了毯子和靠垫。软绵绵的,看着就舒服。
有这份心是好的,可他这份心未免也太过了点。
陵南瞠目结舌地看着四处都被铺上软垫的车舆,脑袋旁边不由得浮起三个大大的问号。
他是身体不大好,但也没有到这种地步,整的他像是命不久矣一般。
铺了就铺了吧,软垫的颜色还偏偏挑了个城中小姑娘们最喜的嫩粉色。
陵南:“……”
他好歹也算是个天上的神仙,布置得如此舒适粉嫩叫他的脸面往哪搁。
不过是用不了灵力了,还没到病入膏肓的时候,虽然褚来晚说得严重,但他此刻倒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得不能再好了,也或许是对方给了固灵符的缘故。
“师尊,你先上去吧。”荀知颐倒是乖巧,细心地撩了车帘。
陵南一言难尽,看着粉嫩嫩地车舆,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他飘过头去,看着一旁神色颇为骄傲的荀知颐:“这软垫……你从哪里找来的?”
“我上云师姐那要来的,师姐说她还有很多,不够可以再问她要。师尊是觉得不够吗?我再去要点?”
陵南连忙摆摆手,满脸抗拒:“够了够了,就是能不能撤了?我觉得我好像还没到这个地步。”
“那怎么行?”荀知颐一脸严肃,连口吻都带上了几分训诫的意味,“师叔说了,你现在情况危急,合该细心护着。弟子不过是尽了自己的应尽的义务,还请师尊莫要推脱了。”
陵南扶额,拿他这徒弟没办法。
折腾这么一会儿后,总算是启了程。
车子行驶的速度算不上快,也称不上慢,行车并不平稳,因着路面的原因,有些摇晃。陵南头靠着,不自觉地睡着了。
荀知颐起先还怕他的身子没办法习惯路上的颠簸,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颠簸的马车成了天然的摇篮,很轻易地就将卧于其中的孩子哄睡。陵南睡眠质量极好,若不是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是绝对不会醒的。
他将陵南的手抓在手里,他印象里,上一次师尊这么抓着他的时候,还是他刚入门的时候,此后师尊哪怕对他再好,哪怕任何要求都会满足他,也不会再有如此亲密的动作。
明明先前云师姐拉着他一块儿看话本的时候,那本子里的师尊都和弟子亲密无间。怎得到了他这,倒成了皇帝和太监的关系了?
简直是天壤之别。
陵南睡得很熟,头在不经意间一下子歪到了荀知颐身上。后者浑身一僵,半晌才将自己的身子往挪近了些,试图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这一觉便持续到了第二天中午。
荀知颐一晚没睡,净守着他这师尊,此刻疲弊得很。然而这股疲倦感在他不小心碰到陵南额头时便消散得无影无踪,陵南额头滚烫,已经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昏迷不醒,应当好些时辰了。
他撩开车帘,看了眼此刻身处的地界。
周边看上去正好是个小城镇,街边满是商铺,路上行人也有不少。吵吵嚷嚷,满是烟火气。
荀知颐立刻叫车夫找了个地方将车停下,他细心地将陵南的姿势扶正,自己则下车转了一圈,很幸运地找到了医馆。他也不顾门口挂的牌子是歇业还是营业,火急火燎地冲进去,二话不说,连拉带拽地将医馆里的大夫扯了出来,直往马车停的地方赶。
大夫手中笔也没放,根本挣脱不开他的手劲,只好被动地拽向马车。
“喂,年轻人,请大夫看病也得礼貌些,哪有像你这样直接拽出来的?冒冒失失。”大夫被拽着领子,满脸憋得通红,不满地瞥了荀知颐一眼,整了整自己被扯乱的外衫。
“对不住对不住。”荀知颐赶忙鞠躬道歉,“只是这情况紧急,一下子说不清楚,颇有些冒犯,还请见谅。”
大夫冷哼一声,这才开始为陵南看诊。
“高热……”大夫念叨着,一只手掏出纸,在上头写着什么,画得跟鬼画符似的,旁人看不明白。
他神色不如刚才那般轻松,停笔后,他抚摸着自己已经花白的胡子,冲荀知颐说道:“他这毛病,我看不出病因,但我先同你抓几副药,将他的发热解决了,定然是没有问题的。”
“你看不出毛病,还能抓药治病?”荀知颐半信半疑地看他,问道。
大夫不耐烦地瞪他一眼:“无知小儿,老夫的经验岂是你能比的?我怎么说你怎么做就是,哪来那么多废话?”说着他便气鼓鼓地下了车,留给荀知颐一个沧桑的背影,“你若不信,便另请高明吧,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哎,大夫你别走啊,我刚才只是性急,你见谅见谅。”荀知颐见状,立马跟着跳下了车,紧紧地跟在对方的身后,生怕对方反悔似的。
虽然他对此人的医术颇有些怀疑,但他都这把年纪了,若是庸医,这医馆应当早被砸了才是。能开这么久,想来还是有几分功夫。
哪怕医术不高明,但也多少能治治。
大夫一进门就吩咐了下去,药童的速度很快,得令迅速下去煎药。
医馆内一直飘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药香,闻起来不苦,有几分安神的作用。荀知颐本身就十分疲倦,这样一来,竟直接倚着墙面睡了过去。不过并不安稳,一有什么动静就会睁眼看个明白。
药童将药煎好,慎之又慎交给了荀知颐。
“你先试试,若是半个时辰内退热明显,便可继续下第二副药。”大夫捶了捶自己的腰,说道。
“行。”荀知颐瞬间清醒,二话不说,端着药就往车上赶。这回他跑得平稳了不少,药汁几乎一点没撒。
他将陵南轻轻扶起,靠在自己肩头,手中握着药碗,颇为谨慎向陵南嘴里倒去。
纵使他的动作再小心,药汁还是不可避免地从陵南嘴角淌了下来,沾湿了他的衣领,将白色染成一片深褐色。荀知颐立马将碗搁下,手忙脚乱地用帕子擦拭着他的嘴角。
倒一半留一半,真正进嘴的没有多少。
换句话说,根本没进嘴。
眼看着一碗药汁倒倒撒撒去了大半碗,荀知颐实在没辙。他试图叫醒陵南,很明显这比喂药还要艰难些。陵南几乎是完全烧得失去了意识,对外界刺激半点反应都没有。
自然做不到在短时间内清醒。
最后荀知颐终于想出一个令他拍手叫绝的法子。
他常陪着云师姐看话本,那话本上常写,妻子病重,无法张嘴,丈夫则以口渡药,效果甚佳。他一直怀疑这方法的真实性,今天他总算有机会一试。
虽然他同他师尊并不是夫妻,但是原理相同,应该没什么问题……更何况那师徒做夫妻的也不在少数。
荀知颐被自己脑中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啪啪打了自己几个嘴巴,迅速将脑中的犹豫驱散干净。
他先是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药汁,差点没苦得将药吐出来。他脸被苦得皱成了抹布,竭力憋着,缓缓贴近陵南的嘴唇,将药汁悉数渡了过去。尽管还是会有漏出来的,不过相比于直接倒,已经少了很多了。
绝对性胜利。
荀知颐想着,立马又进行了第二口,第三口……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只剩下药渣。他将陵南的身子摆回舒服的姿势,自己则飞速跳下了车,往医馆冲去。
“大夫!你这有没有蜜饯!”
大夫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要蜜饯做什么?他不是睡着么?怎么吃?”
荀知颐指了指自己:“我吃。”
大夫看见他唇边残存的一点药汁,立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边摇头叹气边背着手走了,嘴里还感叹着:
“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荀知颐:“?”
什么,他不过是喂个药而已,又没做什么多余的事。
大夫很快回来,朝他抛了一小包纸包。
“这是陈皮,吃这个就可以了。”
这药的苦简直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从口腔苦至嗓子眼,又从嗓子眼苦到心坎。荀知颐嘴里的苦味还没散尽,他一刻没犹豫,拆了纸包就扔了一小块进嘴里。
咸甜交织的陈皮总算让他的味蕾好受了些,苦意被悉数驱赶,口中滋味终于归为平静。
回到车里,陵南并没有醒,药的作用并没有这么快起效。荀知颐只能暂停路程,附近找了间旅店,暂时歇个脚。
他一直守在陵南床边,时不时看看他的状态。但令他遗憾的是,大夫说的退热并没有出现,温度一直居高不下,甚至隐隐有些上升的趋势。
荀知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周边除了那家医馆便再无其他。若是此刻返回无雁门,又要走好些时辰,况且他也没办法保证门派里的人就能将这稀奇古怪的病症治好。
毕竟门派里医术最好的要数褚来晚,但他又正经又疯的,说不准会不会越看越严重。
他只得找了一块帕子,湿了冷水,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陵南的额头,企图用这种古老的法子促成降温的作用。
这法子傻归傻了点,不过多少还是见了效。
荀知颐便又像屁股着火似的,风风火火冲进了医馆,向大夫说明情况后,又拎了第二碗药回来。
如法炮制。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陵南才从昏迷中悠悠转醒。他口中发苦,头又烧得晕乎,完全没有办法进行正常的思考。他迷迷蒙蒙睁开眼,眨了好几下才使得眼前一片清明。微微偏头,看见了一旁困得已经睡过去的荀知颐,悄悄坐起了身子。
他自认声音很小,但衣料的摩擦声还是吵醒了荀知颐。
“吵着你了?抱歉。”陵南声音有些沙哑,发出的声音像是生锈的破铜锣,听上去很是难受。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睡过去了。”荀知颐连忙起身,“师尊你好些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