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知颐尴尬地挠了挠头,脸色肉眼可见地变成了红色。他说话磕磕绊绊,犹豫斟酌着该如何解释这“尊师重道”的行为。
“那个……我不是想给你喂药吗,就……”
“就怎样?”陵南努力撑起身子,靠在床头。他的嘴唇绷成一条直线,神情淡淡,但在荀知颐眼里,跟生气了没什么区别。他很少在陵南脸上看见这副神情,对方成天乐呵呵的,跟没有烦恼一般。
“叫不醒你,而且那道士说了,药不能凉,所以……”荀知颐越说越小声,他确实有很多办法将药汁送进陵南口中,可他偏偏选了一种最极端的方式。
荀知颐心虚地低下头去,手指攥着衣角,小声为自己辩解。
“我不想打扰你休息,然后就……反正你也没什么损失。”
陵南简直要气笑了。
这是有没有损失的问题吗?
很明显不是!一定是是他的教育方向出现了偏差。
“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荀知颐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眼里满是对陵南态度的试探。
“告诉我,做这件事的时候,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荀知颐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脑子里下意识飘出一句话:“师尊的嘴唇好软。”这句话一出,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第一次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感到震惊。
师尊怎么可以被亵渎?他们是师徒关系,不应当有这样的行为。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做了,为什么?
难不成他同那些话本子里的弟子一样,对师尊产生了那种心思么?
陵南见他久久不言语,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开始怀疑他这弟子是不是那方面出了问题,羞于启齿。
“行了,你不必说,我知道了。”陵南干脆直接止住了话头,生怕听见一些不该听见的东西。
荀知颐闻言立马放松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将搁在一旁的药碗端过来,递送至陵南面前:“那师尊自己喝了吧?”
陵南火速接过,仰头往口中灌下。饮尽后抹了一把嘴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过被子,盖在自己头上。被子涌动一会儿,传出闷闷的声音:“你早些休息吧,好歹累了一天了。”
“哦。”荀知颐乖乖应了一声。他脑子还有点懵,不知道这个话题怎么就这样过去了。但幸好陵南不追究,否则他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荀知颐麻溜地掀开被子,自己躺在了另一侧。
陵南感觉到了后背被一阵冷风掠过,紧接着下一秒身侧的被褥陷了下去。
?
怎么跟他同床共枕上了?
陵南浑身一僵,慢慢吞吞地转过头去,看着眼睛睁的大大荀知颐,僵硬地问道:“你怎么睡这?”
“我原以为师尊不会这么早醒来的,一间房好照顾些,所以只要了两间房。”
言下之意,我们只能凑合一晚了。
陵南浑身不自在,但因着是自己养大的人,也不再说些什么。
孩子爱怎么睡怎么睡吧,只要不乱来都成。
*
翌日,荀知颐起了个大早。他一整晚都没好好睡,被自己脑子里的问题搅来搅去,彻夜难眠。
——他是否对陵南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
他不敢去面对这个问题,也不敢向陵南坦白。身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分身这件事,还是在他心中深深扎了根。他没办法去承担被所有人抛弃的后果。
可就算如此,这个问题他依旧没得出一个答案,一个他敢于面对的答案。
他动作极轻地下了床,整理好衣服,端着被遗忘,沾了不少干药汁的碗下了楼。
尤岑生还是坐在柜台前,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檀木串。听见动静,他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招呼道:“来了?”
“嗯,师尊喝了后精神了不少。”
“废话,我给的能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尤岑生嗤了一声,“对于玉佩,你们打算怎么办?”
荀知颐摊摊手:“还能怎么办?强取豪夺,或者以假乱真,不过前者是做不到了。”
“啧。”尤岑生的语气带上了不耐烦,“没想到她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了,难搞,难搞啊。”他饮了一口杯中茶,再次发问:“昨天伏香都做了些什么?同我讲讲。”
荀知颐倒豆子似的,将缚仙索之类的事讲了个全部。
“哎呀,真是难搞。”尤岑生摇身一变,从老头变成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哥,他取下手指上戴着的玉戒,递到荀知颐手中,“这个,能帮你挡掉所有对你造成的伤害。凭伏香的本事还没到破除这个地步,放心。”
荀知颐被他突如其来的变身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后退两步。戒指握在他手中,逐渐增添了几丝暖意。
“破除了我的,那我师尊怎么办?”
尤岑生对他的提问并不意外,他轻拍对方的肩膀,笑道:“你师尊不要紧,他身体好着。”
说罢,他起身走出,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长剑。
“跟我走吧,指导你一下。连伏香都打不过真是太丢人了。”
荀知颐:“?”
什么世道,连打不过都要被嘲讽了。可悲,真是可悲。
心里想归想,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跟上了尤岑生的脚步,抱着剑走出门。
尤岑生衣袂飘飘,走路速度飞快,生怕时间不够用似的。好不容易走到了一处没有人家的荒地,他才停下了脚步。
“过几招?”
不待荀知颐反应,尤岑生率先出手。他出剑狠绝,下手快稳。荀知颐手忙脚乱,拔剑回击。
他的对战经验简直少的可怜,平日里都是一个人修炼,能打出招式就算完。谁知一对上尤岑生,竟连半分优势都不占,甚至处于下风。
“我给你的玉戒,戴上了么?”
尤岑生收剑,站至一旁。
荀知颐听罢,才将那玉戒待在指上。一趟下来,他有些气喘,需要微微俯身才能稍稍缓解。
“再来。”尤岑生不给他休息的机会,提剑在上,“注意左侧,伏香习惯从左方进攻,学着些。”
荀知颐一一听进脑子,按着陵南教给他的剑法,慢慢地竟能跟尤岑生斗上几个来回。
两剑相抵,发出“铛”的一声响。荀知颐用足了劲,手腕使劲,将尤岑生的剑压了下去,紧接着长剑一指,直抵尤岑生的咽喉。
尤岑生眼里露出赞许的光芒:“不错,这么点时间能进步到这种程度,还算有点天赋。只是你师尊实力强劲,你怎么半分都没学来?”
“……怪我。”荀知颐挠挠头,顺带问起,“你不是普通人吧?”
尤岑生收了剑,双手揣进袖子里:“我是普通老百姓,从小没爹娘,吃百家饭长大。”
“我看起来像傻子吗?”
“天机不可泄露。”尤岑生又搬出那句百说不厌的话,“有些事情不必多言,假以时日,你会知晓的,无需过问。”
他这人说的话和他算卦一样莫名其妙,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可将大半好奇人的嘴堵住,荀知颐也不例外。
“玉戒万万不能摘了,听清楚了吗?”进店前,尤岑生最后问了一句。
“记得了。”
“那行,随你去折腾吧,只要将玉佩弄来,一切都好说。”尤岑生往躺椅上一靠,冲荀知颐摆摆手,“快滚吧。”
荀知颐抬头看了看天色,想着到了平日陵南醒过来的点,便打算先去买些早点。
尤岑生见他在门口磨蹭半天不走,嫌他挡住了自己的太阳光烦人,便从桌上捞过一只荷包,精准地丢进荀知颐怀中:“拿着钱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别挡着我,误了风水。”
荀知颐抱着钱就走。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他又不是傻子。
几家勤快的早餐铺子已经开了门,热腾腾的蒸汽飞向天空,留下无尽的余味。
“来点什么?”
荀知颐捡了几样陵南爱吃的,大大方方付了钱,拎着一大包往回赶。
他掐准了时间,陵南这会儿应当刚睁开眼没多久。
果不其然,待他带着早点回到房间时,陵南已经自己收拾好,坐在窗边发着愣。
荀知颐将大包小包扔在桌上:“饿了吗?吃些?”
陵南这才回神,看着他,张了张嘴:“叫月官一块来吧,多少还是吃些。”
“叫他做什么?师尊先吃了便是。”
虽然以往的荀知颐一直是这样伺候陵南的,但有了昨晚的事,陵南多多少少还是察觉到了些不对劲,此时更是想要逃避两人单独相处,坚持道:“你叫他来吧。”
荀知颐闷闷不乐地嘟囔着:“神仙还要吃饭吗?”
“少贫,叫你去你就去。”
荀知颐不情不愿地叩响了月官的房门,可里头迟迟无人应答。他没了耐心,索性直接破门而入。
里头的床铺叠得整整齐齐,不像是睡过人的样子。东西不多不少,都按部就班地摆在原处。
荀知颐脸上再藏不住,他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跑至陵南身旁:“师尊,月官他走了。”
“什么?”陵南听罢,迅速起身。月官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在桌面上摆了一张纸,上头简洁明了地写了八个字:
“有事先行一步,勿念。”
陵南将纸折好,同玉佩图纸放在一处,接着踱着步子回了房间。
荀知颐心里一半是对于月官离去的喜悦,另一半则是对于陵南态度的不满。
陵南再怎么将话说的天花乱坠,还不是藏不住他心里更在意月官的事实。
“师尊,他走了,你我二人不更自在一些吗?为何瞧着有些愁眉苦脸?”
陵南挎着一张脸。
这还用问吗?
一是月官在可以隔绝二人的尴尬气氛,二是月官武力高强,遇到什么困难还能出手帮一把。
怎么看怎么有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