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与小个子拉开距离。
小个子对又出现的一个人没有什么表示，反而惊喜地重复：“程……知萧，你是叫这个吗？”
“我叫昂翁措吉！”小个子笑得一脸真诚。
程知萧的眼睛往顾识那边撇了撇，生硬地说：“嗯好。”
昂翁措吉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朝程知萧走了过来，好奇地问：“那个是你的朋友吗？”
顾识站在阴影里一动不动，看不清神色。
程知萧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担心他误会什么，明明两人什么关系都没有。
想到这，他镇定下来，重新端起一脸从容：“嗯，熟人。”
“你有手机吗？”程知萧问。
“哦哦，有，有的。”
昂翁措吉从衣服口袋里面急匆匆地掏出一个很旧的手机，疑惑地看向程知萧。
程知萧点开微信二维码，说：“加我好友，我之后跟你说怎么找教程。”
“好！谢谢你！”
昂翁措吉兴奋地点点头，不太熟练地点开了微信扫一扫。
那个手机是很多年前的款式了，网速也特别慢，扫了很久没有扫出来。
昂翁措吉尴尬地笑笑，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程知萧，生怕这个看起来脾气不太好的男人嫌他麻烦，反悔不教他了。
然而程知萧只是维持着拿手机的动作，既没催促他，也没有突然反悔。
加上好友之后，昂翁措吉明显放下心来了。
这个小个子年纪不大，脸上总是带着一点天真的笑容，不管是被误会还是得到了程知萧教他的承诺，他都喜欢笑。
他眯着眼睛，笑得很开怀：“谢谢你！对了，你的琴很好听！”
“我就先走啦！”
昂翁措吉蹦蹦跳跳地走了。
程知萧收起手机，抱着手，往身后的路灯上一靠，和迟迟不愿意走出来的顾识对峙。
空气一时间凝滞了。
程知萧刚才有很多的耐心去等昂翁措吉加好友，因为那时候他带着一点幼稚的赌气情绪。
而现在，他突然觉得有点没意思。
特别没意思。
顾识凌晨五点发现他不在，发出去的消息也没有得到回应，连他到底在哪里都不知道，直接就这么追出来了，但是……然后呢？
天这么冷，就这么傻站着，一句话不说，既不问他到底为什么出来，也不问昂翁措吉到底是谁，甚至连一句简单的解释都不问。
程知萧的耐心正在耗尽。
这一世和前世不一样了，他不想等他开口，也不想去猜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既然什么都不说，那就走吧。
程知萧转身要走。
手臂被狠狠拽住了。
顾识用的劲很大，把程知萧拉得后退了一步，但他还是没有开口。
程知萧闭眼，直接甩开了顾识的手。
他不问顾识怎么找来的，也不关心，他头也不回地走。
“程知萧。”
顾识的嗓音暗哑，吐字不清，听起来是咬着牙硬憋出来的几个字。
程知萧全当没听见，走得又快又急。
“程知萧！”
顾识冲上来，又一次拉住他的衣袖，但这次没用力。
“你要干什么？！”程知萧不耐。
“抱歉。”
顾识的手微微颤抖，语气尽量平静。
他松开手，深吸一口气，重新拿出一副平和样：“天冷，怎么没多穿两件再出来。”
程知萧气笑了，重生这么久了，他第一次对眼前的顾识感到陌生。
“顾识，我们不熟吧。”
“你为什么总是插手我的事呢？”
“你想问我为什么凌晨出来是吗，你想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吧，”程知萧满怀恶意地挑明顾识的心思，故意让他难堪，“你为什么要装作什么都不想知道，为什么要直接跳过这个话题。”
“是因为害怕吗？害怕我会觉得你越界了，害怕我会因此让你直接滚蛋。”
顾识好不容易戴上的面具被程知萧一把揭下，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窘迫，就好像五脏六腑都被剖开，一五一十地展露人前。
他霎时愤怒起来，带着一股无名火，怨恨起自己为什么要出来，想要直接不管不顾地离开。
但当他看见程知萧的脸的刹那，所有的情绪一泄而空。
顾识捏着拳头，艰难地想开口，嘴唇蠕动几番，迟迟没有说出话来。
失望，莫大的失望。
程知萧再也没办法对着一个木头人生起气来，再多的七情六欲到了顾识跟前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久而久之，程知萧对着他也只剩下了心累。
为什么呢？
程知萧心里有着无数个为什么想问，都快集成十万个为什么了。
为什么顾识总在沉默？
为什么顾识始终拿不出在商场上的说一不二，在他身边时就好像一个可以随意揉捏的柿子，如此的怯懦胆小？
为什么顾识对他明明是有感情的，怎么就始终不愿意再往前走走呢？
……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所有的为什么都被挤压在一起，堵在程知萧胸口，成了一块厚重的石块，压的他喘不过气，时间一长，也积成了心疾。
程知萧从脚底涌上来的疲惫感淹没了他，所有焦虑和烦躁通通被强制关闭，他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
“走吧。”
临近清晨，这个城市还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在某些角落，能看见听见一些不同寻常的狂欢。
刚才通过音乐得到的短暂舒心已经被完全消耗掉了，程知萧也不怪谁，只是又一次回归到了熟悉的无助和茫然中去。
我能怎么办呢？
程知萧重新变成了那个被更多人认识的程知萧，仿佛刚才失控的坏情绪只是顾识在夜深人静时的噩梦。
顾识不安地想抓住程知萧，可手还没伸出去又被他自己遏制住了。
他好像又做错了一次，又错过了一次。
回酒店的路漆黑漫长而寒冷，每一步走得都煎熬。
程知萧走在前面，顾识踩着他的影子，在黑暗中贪婪地偷视他的背影。
他发了疯一样地嫉妒那个可以轻而易举加上程知萧微信的人，在心里无数次想质问程知萧为什么不回他的消息，为什么离开得悄无声息……
在醒来发现程知萧不见了的时候，顾识的心一阵惊悸，恐惧几乎吞噬了他的大脑。
然而当他想尽办法找到这里的时候，却看到了程知萧和别人呆在一起。
尽管两人看起来刚认识，并不熟，但顾识却因而回忆起了另一件事，关于程知萧和程知萧那个人渣前任的事。
那瞬间的愤怒足以让顾识失去理智，甚至出现了生理性的耳鸣，可是紧随其后的是害怕。
程知萧说得对，顾识很害怕自己被驱逐。
他就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
可是当他看见失望的程知萧时，他敏锐地感知到了或许他对他有着一点情谊在，但是顾识来不及欣喜，突如其来的心疼涌上心头。
他不得不反思起来——
选择隐忍示好真的是正确的吗？
越过所有矛盾和关系裂缝，努力地粉饰太平，真的是对的吗？
走到酒店门口，程知萧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看了一眼他们房间所在的楼层，太阳穴忽地跳动起来，头痛去而复返，且这一次来势汹汹。
反正也睡不着了，程知萧索性问：“去吃早饭吗？”
他扫了眼身后跟着的人，没等他回答，先行拐道往另一条更热闹的地方去了。
现在开始营业的早餐店还不多，也许有本来就是淡季的原因。
两人走了很远，才找到一家面馆。
面馆的生意居然意外的不错。
程知萧排队等到的时候，只能用外面摆出来的桌凳了。
热气腾腾的面摆在眼前时，程知萧被风冻住的血液才缓和过来，连带着脑子一起，勉强能运转了。
面馆里老板在热情洋溢地招呼人，普通话很蹩脚，客人们聊着天，吃着面。
尽管那些话语程知萧并不能完全听懂，但他还是感到了心安，好像终于从寒风冻骨的半空中落到了温暖人间。
程知萧头也不抬地吃面，对面的顾识坐着还有些拘谨，仍旧不太能适应坐在马路边吃早饭。
川西的面和川东的面很不一样，程知萧曾经在成都吃过一次面，面条细软，有股麻辣的香味。
而川西的面更淳朴，讲究清香，面条更粗，更有嚼劲。
程知萧一边吃面，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世刚明白自己心意的那段时间。
若是回忆起他这曲折的前世，那段日子是有着不同风味的。
一面他为自己居然还会对什么人心动而感到不可置信，另一面他又因为心里的胆怯而只敢默默注视对方，与此同时，他想着反着两人都结婚了，不管怎么样，以后大概还会一起走很远的路，所以就算对方不喜欢自己，也可以慢慢培养。
也是生生品味了一回暗恋的酸甜。
所以大概也是因为当时自己完全沉浸在暗恋里，开始全方位地关注起顾识的一举一动，揣摩对方每一个动作背后的情感，以至于他忽视了一个人。
那只躲在暗处的老鼠，那个就应该彻底消失在世界上的人……
那个让顾识落下终生阴影的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