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
殡仪馆大门敞开,两三辆车接连驶入馆内,馆长陈九章停下车,就开始领着到齐的员工们忙活。
今早有一场遗体告别仪式。
陈九章找了半天没找到楚柒的人影,只好先去遗体整容室。
他检查一番老人遗体,确实没什么问题,满意点头。他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他还是清楚的,虽然做事拖沓不着调,但对待工作还是严肃的。
上午九点,吊唁厅内,弥漫着淡淡的菊花和百合花香气。
檀木棺材前站满前来吊唁的家属和殡仪人员,正低头默哀。
站在前排的陈九章着装整洁,两鬓斑白,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高挑精瘦,上了年纪体态依然良好。和他并排的中年男人,同样着装,体态偏壮实矮小,是殡仪馆的首席入殓师——周万修。
二人也是多年合伙的好友。
哀乐此时转为轻缓的曲调,默哀结束。
因去洗漱更衣而姗姗来迟的楚柒只好站在人群外围,她踮起脚尖看,馆长和周叔都在。
周万修上前调整逝者衣领角度。
逝者四肢肌肉没有紧绷感,眼角的皱纹也很自然。都代表这位老人走得很安详。
"请家属确认仪容。"周万修轻声提醒。
一个中年男子抬着老人遗像,红着眼眶上前,他看到父亲的脸,手颤抖着悬在棺材上。
周万修戴着白手套的手托住家属手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细微的安慰让中年男人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楚柒从小跟着馆长在殡仪馆干活,自然见过了无数次遗体告别仪式,但还是为这种生离死别的悲恸所触动,她默默离开。
······
回到整容室的隔间,屏风后,玄铁铠甲在一众杂物里格格不入。
馆长怎么能把这种贵重的物品摆在这呢?
她敲敲铠甲。等了半天,没有回应。
将军应该在好梦中。她怀疑这个将军生前是个夜猫子,喜欢晚上行动,白天睡觉。
趁着晌午前的间隙,楚柒打开手机浏览器。
一千年前,自称将军,玄铁铠甲。
大概就是大崟时期的人,那个时代,百家争鸣、英雄辈出,各路豪杰引领风骚,能叫得出大名的将军都有好几个。
鬼将军化形时身穿的是十字黑领锦袍和玄铁甲。气度不落凡尘而且年纪轻轻,她能想到的只有一个。
北疆战神——裴长离。
他没拿着标识性的红缨长枪,所以她起初没联想到那去。
而这铠甲许是受将军鬼魂的保护,所以才一直保持原样。尽管有风雨侵蚀的痕迹和难以消除的刀剑剐蹭,也掩盖不住它千锤万凿锻造而出的光泽。铠甲的造价绝对不菲,工艺之精细、用材之扎实,换作任何人看到第一眼都会怀疑它是现代科技制造的。
也难怪馆长能从古玩市场上淘到这宝贝。
要不然裴长离大将军的遗物肯定得陈列在博物馆里。
她点击搜索。
裴长离,大崟镇北将军。
大崟末年,北方少数民族苍狼部频繁侵扰边境。出身将门的裴长离,十六岁便率数百轻骑奇袭敌营,首战斩获苍狼王之父首级,后雪夜夺狼王关,血战白云关共计三场战役,先后收复北疆三郡。
后又建立骑兵三绝阵,镇守三郡。二十岁拜骠骑将军,镇守北疆三年,历经大小二十余次战役,收复北疆十余郡,留下赫赫威名,被后世广称北疆战神。
二十四岁召回京都,封官加爵,担任皇城总督统。
二十五岁,定襄、朔方来犯,再上战场,护国有功,加官晋爵。
二十六岁,大崟周边四国与北部部落勾结再犯,裴长离再度调遣镇守北疆,最后一次边关战役为彻底击溃敌军主力,率孤军深入漠北,在暴风雨中与北国可汗同归于尽。
楚柒不禁感叹,年少成名,但天妒英才,戎马一生,却过于短暂。
她上小学时便知道这个名字,那篇文言文《红缨枪战三狼》在她儿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答:这篇文言文记叙了少年将军裴长离单枪匹马击杀三头饿狼守护平民的故事,展现了其爱民如子、年少有为、英勇无畏、敢于斗争的英勇形象,文中对将军的动作描写、语言描写抒发了作者对将军的赞美和崇高敬仰之情。新时代的我们同样面临着困难,我们要学习少年将军的精神······
当时的答题模板她可是依旧牢牢记着,但这不是重点······
楚柒继续翻着网页,网页附上几张历史画像,看起来和那鬼将军毫无相似之处。
明明是个丰神俊朗的人,史书上也描述为琴心剑胆、仪表堂堂的少年英雄形象,怎么画上却是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的模样呢?
楚柒翻了许多文章,都是差不多的内容,这位将军留下的事迹很少。
她滑到相关人物那一栏,注意到一个女子的头像,她好奇点开,这将军的条件当年必定能迷倒万千少女,不知道又有什么风流事迹。
“相传少年将军回京封官进爵之后,得大崟第一才女长公主的青睐,流传着这样一段佳话——”
“原来你躲在这······”
陈九章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给她一大逼斗。
楚柒眼冒金星,抱怨道:“您老人家下手轻点,我都怕您手疼。”
“哼,不用你担心,你这木头脑袋我从小敲到大,就没伤着过我一点。我问你,那地上的油漆是不是你打翻的。”
楚柒嗖地站起来。
“馆长我有苦衷,昨晚我加夜班,一直忙活到半夜三四点,头昏眼花的,差点累到在岗位上,一个不小心······”
“嗯知道了,不是什么大问题。地板和墙你擦干净就行,擦不掉就拿白漆刷一遍。要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是什么血迹之类的,怕影响不好。”
“还有,小柒我问你,你是不是动我铠甲了?”
回答动还是没动——楚柒看馆长脸色,嘴角自然闭合、眉毛舒展、眼神平和、颧骨肌肉放松。
没有要动怒的痕迹,那就老实交代。
“我就知道,它正面朝阳,现在却向西偏离两指。”陈九章用手指着盔甲架底座,只见地面有一道划痕。
“我就猜是你又皮痒动我东西了。”想起曾经被小柒拿去泡脚的祭祀青铜,垫桌脚的帛书,晾衣服的桃木尺······这顽徒的桩桩件件历历在目。
陈九章将盔甲架挪回原位。
“以后不许乱动,这铠甲有问题······我买回来后在家中莲池边上摆了两天,无缘无故的,我好好的丹顶鲤突然翻了肚皮。家中鱼死是替人挡灾。我怀疑是这件铠甲招来了什么灾祸,我的宝贝锦鲤替我挡了一灾。”
一提起痛失的宝贝心肝,陈九章心里可惜得紧。
“后来我请老墨下山替我验了验,还真被我说中,这铠甲附着极重的阴气,不适合摆在家中。让我摆到殡仪馆里正面朝阳的地方。”
然后当天馆长就把这铠甲移至殡仪馆,让道士墨江南给家中莲池重新作法驱邪,他才安心。
“这铠甲等我驱完邪,要是有买家合眼缘就转手算了,虽然不是什么正规古董,做个摆件还是不错的。”
原来如此,馆长的宝贝锦鲤她还记得,胖乎乎肉嘟嘟的,吃东西时吭哧吭哧,像猪拱白菜一样。
小时候,她悄悄喂了两口米饭,被馆长发现,大惊小怪,说再喂就要给他的鱼撑死了。
可实际上是那猪咪锦鲤跟她吐槽,说陈九章是个吝啬鬼,它每天都吃不饱饭,还要日日夜夜听这个老大爷唠叨这唠叨那,它十分苦闷。
楚柒出于同情才喂的。
“唉,没想到多日没见,猪咪就不在人世了······”
去了那边就吃好喝好吧,愿在天堂能踏实做个吃饱饭的猪。
“走吧,食堂开饭了。等吃完午饭随你周叔去市里一趟,有户丧属要商榷一些事情。现在你师哥师姐都不在,只有你能担当重任了。”
来活了,楚柒看一眼铠甲,这鬼将军不知何时能醒。
······
临近傍晚,周万修和楚柒才从城里回到殡仪馆。
周万修开车,楚柒坐在后排,由于一整晚没睡,她打起了瞌睡。
车行驶进上坡路段,油门声加大。
楚柒清醒,在后排憋屈地伸懒腰。
隔着车窗向外望,楚柒只觉奇怪。“今天的殡仪馆看起来格外阴森。”
周万修也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区别来,只当小孩又乱说话。
车子停入殡仪馆,楚柒推开车门下车,一阵大风吹来,她被刮得趔趄一下。
莫名其妙刮妖风。
二人走到大厅,只见馆长和一个身披褂袍的中年男人站着,一动不动。
周万修见二人像被定住了似的,想去叫他们。楚柒心中一紧,想拦住老周,可惜为时已晚。
老周的脚一踏进门槛,全身就被定住,疑惑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周叔!”楚柒喊了一声,只有她能看见,老周已经被一股黑气包裹上。
此时整个正厅被一层结界笼罩,一股股黑气在结界内来回冲撞,像是被困在其中。
这结界?
只有莲花道士墨江南才能设下这种结界。
她如果没看错,站在馆长旁边的人就是墨江南。
而在他们身前的法坛上——是那铠甲!
她终于想明白是什么情况。下午应该是馆长叫了墨叔来给铠甲驱邪,看这样子大概是遭煞气反噬了。
“将军你冲动啊,一个不小心会要了他们命的。”
楚柒懊悔,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救人要紧,楚柒冲进结界内,调度灵力护体。
她跑到馆长和墨叔前,只见二人眼神空洞、面露惊恐,她探手一试,呼吸还在,比较微弱,只是陷入了魔障。
又有人闯进结界,散乱冲撞的黑气有了目标,纷纷向她袭来。
“将军!是我是我!别误伤友军!”
但黑气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已然失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