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尧最后落在一片有些扎手的草地上。
他坐在鸟背上，俯身摸了摸地面。
虽然都是些草茬，但这的确是一片能够生长出绿植的地方。
他抬眼望向不远处，那片泉水虽然只比井口大上一点，看上去如同镜面，但是它又是在流动的。
在这种极度恶劣的场景下，显得有些非自然。
“为什么会这样？”
他跳下鸟背，走到泉水边上伸手在里面拂了拂，竟然是温的。
难怪这附近的风貌会是这样，这水让他想到了地下湖，突然，他意识到什么，猛地转过头，道：
“莫非这个就是地下湖的源头？”
只见那鸟已经变回了人形，依旧穿着那露脚脖子的棉服，神色平静地跟他点了点头：
“这就是阵眼。”
阵眼竟然不在墓中而是在山顶上？
江尧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转头看向这方小泉，他捧起一汪水，水流从他指缝间落下，明明清澈无比，但是他望向泉底的时候视线却像是落进了一片虚空。
什么都没有看见。
什么都不存在。
江尧起身打量着周围，只见围绕着这片神秘泉水几乎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森林。
因为温暖的地下环境，这里所有的植物都不高，但是底部却长的异常发达，那些又粗又壮的藤条直直地插入里面，树木枝干都贴着地面长，形成了独特的景观。
然而只要放眼望去，就会看到差不几百步以外的山崖下天地陡然变得荒凉贫瘠，只剩下无尽白雪覆盖的冻土。
看这些冰冻土中的绿洲，江尧忽然后悔为啥没带把锄头上来。
“就是太远了，唉......”
江尧可惜地在这片小小的森林间走了几步，不住地发出可惜的哀叹。
“所以呢，你带我上来做什么？”
找了找没见到认识的植物，江尧摇摇头，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人。
“当然是，”
男人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空灵，像是在很远之外传来。
江尧猝然回头，却见泉水不知何时猛然沸腾起来，水雾蒸腾，倒悬向上，犹如那天在地下湖的初见，在二人间形成了一片难以捉摸的水雾屏障，屏障后头的高大身影越发模糊。
“取回你的东西。”
泉水在半空中激荡、游动，最后缓缓将一个黑色的物件推送到了江尧的面前。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那黑色的物件便落到了他的掌心。
冰冷却熟悉的气息从上面传来，接着，不等他看清这是什么，那黑色的物件却直直朝他飞来，顷刻间，江尧完全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物件就没入了眉心。
刹那，江尧感觉自己坠入一片虚空之中，闭着眼睛四处漂浮。
时间、空间在这一刻都没有任何意义，他的自我意识尽数湮灭在这个瞬间，就像是经历了死亡的时刻，这一辈子所有的记忆都在现在不断地从脑海中抽出，拉长，形成一个没有尽头的卷轴，在他面前不停地环绕、变幻。
有时候是考试失败的沮丧，有时候是江珏跟他大吵，有的时候是一个人坐在桌签抓耳挠腮写着加班方案。
然后，更多陌生的，他从未意识到的记忆画面抽扯着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是....
江尧感觉到有什么在他脑海里挣扎着要跑出来，让他疼得要命。
“.唔....好难受....”
身体失去了中心，他一无所知地向下跌落，然而却并没有砸到冰冷的地面上，而是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一声叹息声响起。
那原本模糊的画面忽然停顿，接着不停向后退去，变得越发清晰。
他看到了一个小男孩，在山林间跌跌撞撞地边哭边跑，身后似乎还有人在追着。
画面变幻，依旧是那个小孩，但是他的身边却多了一道影子。
黑发大袖，神情淡漠，像是纸上一道墨色的笔痕，但不知为何，江尧却觉得那道影子有些温暖。
影子伸出手来，小男孩在他的手心放了什么，接着画面递进，每一帧，小男孩的身边都多了一道影子。
然而不知何时画面中断，便是漫长的空白卷，不停地蔓延，直到某一刻才再度有了色彩，冰冷的消毒水气息，来来往往的医护脚步匆匆，小男孩呆呆坐在病床上，忽然感觉自己似乎落下了什么。
他下意识看向身旁，外婆抱着小妹，所有人都好好地陪在身旁。
画面重新变得丰富多彩往前奔驰，却少了点什么。
脑海中的疼痛渐渐消退，江尧在混沌中不由自主地找寻那个丢失的元素。
那道黑影......
到底是.....谁？
“谁？！”
身材矮小，面上有道烧伤痕的中年男人猛地将手电一抬，一下看到不远处的灌木丛里窜过去一个小小的人影。
“大哥，你看岔眼了不是？是狍子吧？”
一旁钻出来的灰夹克瘦子被他吓了一跳，顺着他的动作看向不远处，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
伤疤男啐了一声，抹了把脸，大步走到那处灌木处，一扫，地面上掉了个塑料小水枪：
“狗日的，是一个小屁孩！”
“操了，这个时候山上咋会有小孩子？”
瘦子听见他的话也慌了神，他们干这勾当不怕鬼惦记就怕人惦记，才特意挑着晚上的时候动手，却没想到在这个点这么鸟不拉屎的破山头子上还会有小孩。
“万一他要是下山把咱们的事说出去咋办？咱们快跑吧！”
瘦子满脸惊慌。
“看你这怂样，”
伤疤男骂了一句，看了一眼远处的地面，小孩跑出去的脚步还显现在地面上，他眼睛微眯，下一秒目露凶光：
“给他抓来，要不咱俩都完了！”
“那....."
瘦子还在犹豫不决，那伤疤脸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还不快追！”
心一横，两人沿着那小小的脚印飞快追了上去。
小孩的步伐再快怎么都跑不过成年人的体力，果然还没到十分钟，两个人就在一处大石头下面，找到了正蜷缩着喘气的小男孩。
“啊！”
看到他的一瞬间，伤疤男就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小孩脸脏脏的，卡通图案的衣服也被刮破了好几道口子，但是眼睛却是黑黑亮亮的，被整个儿提起来还像只小羊犊一样不停地踢打他们：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是偷东西的坏人！放开我！”
“哼哼，你果然都看见了！，他娘的，这路线图根本就是假的，连个墓室都没找着，还被这小子看到咱们了。”
伤疤男骂骂咧咧往地上摔了东西又提着他打了几巴掌，打得小孩咳嗽着喷了些血沫，瘦子看着他这样子还挺有劲，犹豫道：
“大哥，那他怎么办，打晕算了？”
伤疤脸白了他一眼，骂道：“蠢货吗你！打晕有什么用，他醒了不还是会告密？”
瘦子看着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些令人恐惧的神色，不由得心脏一突，咽了咽干涸的喉咙道：
“那......”
“弄死。”
伤疤脸的男人说这话的语气十分带这些过分残忍的平静，就好像是要捏死一只小猫小狗一样那样随便。
瘦子一顿。
干他们这一行本来道德单薄，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疯子，挖别人祖坟，倒卖陪葬，甚至把尸体偷出去运到海外卖钱，这种黑心事都不知道干过多少。
但是杀人....
他有些犹豫。
他还没干过这么破底线的事情。
听到伤疤脸毫无感情的话，那小孩突然安静了一下，接着是更加用力地挣扎。
“扔、扔下去吗....?”
瘦子结巴道。
青蒙山虽然不算高，但是摔死一个小孩足够了。
“不行！万一被人看见怎么办？”
伤疤男一下否决：“这底下可有个村子...啊！！！”
没想到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那小孩竟然胆大包天地使劲咬在他的手臂上。
伤疤男怒而火气，一把将他掼在地上，小孩的头狠狠地磕在石头上，然而他一落地连疼都不喊，马上爬起来就要逃跑。
“这死孩子，”
刀疤脸这回是动了大气了，几步将他一脚踢倒，然后再度把他抓了起来。
小孩不断地扯着衣领努力呼吸，见他的模样，刀疤脸生出了更为恶劣的施虐心思，只听到他忽然狞笑道：
“本来就白来一趟，要是让他这么快就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瘦子看他疯狂的眼神，张了张嘴，片刻后问道：
“那大哥，咱们把他......”
伤疤脸哼了一声，道：
“走！”
他并不想让小孩痛快地死掉，而是要他在恐惧里慢慢绝望。
盗洞狭窄，小孩的手脚被捆了起来，刀疤男将他的嘴用布条绑着，一脚踹了进去，看着男孩蜷缩在洞里，终于因为恐惧而睁大的眼睛，他感到一阵阴暗的快乐。
“你就在这里慢慢等到死吧！”
粗粝残忍的声音落下，小孩眼睁睁地看着头顶上的泥土渐渐落到脸上，光线随之越来越小，在他年幼的认知里终于意识到自己短暂的生命即将要画上句号。
一颗颗滚圆的眼泪忽然就从眼眶里冒了出来，吧嗒吧嗒顺着脸颊融进山壁里。
他想喊却被堵着嘴，只能听到自己被憋住的呜咽声和外面两人动作的声音，下一秒，厚重的土壤彻底填实，他的视线落进一片黑暗。
然后小孩只听见一声慌张的男声：
“大哥，巡山的来了！”
“赶紧走。”
接着，他的世界便彻底陷入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