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婷这两天一直睡不好。自从她在抽屉里发现廖晓星的头绳之后，哪怕她把头绳扔进下水道里冲走，这个头绳也像是长了腿，自己又会回到她的身边。

她看着那个头绳，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那天晚上的场景：

黄一泽摘下廖晓星的头绳丢给她，蔡依然恶狠狠的声音在她耳边不断萦绕——

“当然是谢婷去啊，我怎么可能去。”

“她跟我怎么能一样。”

“喂，谢婷，你听到了没有？我告诉你，你要是敢逃跑，以后就别想着在静中混了！我有的是手段对付你，你听到了吗？”

“你个子太高了，待会儿被监控拍到的时候记得缩着脖子，听到没？”

她流着泪把头绳绑到自己头上，含着胸一步一步登上楼梯。

嫌她个子高？蔡依然个子正好，她怎么不去？

谢婷心里纵有千种万种的怨恨，但她不敢说。按照黄一泽的指挥，他们成功地把廖晓星的自杀地点换到了天台杂物间，免除了第一时间被怀疑的可能性。

她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可是现在，谢婷不免地联想到之前甚嚣尘上的闹鬼传说。

廖晓星真的回来了？

为什么是现在？

为什么只找我？

她想过去问问蔡依然、甘凯他们，可是经过偷拍视频这件事，蔡依然早就放话让她别出现在自己面前。至于甘凯，哄她的时候甜言蜜语一箩筐，眼见她在蔡依然面前得不了好，也跟着落井下石起来。

“谁让你做事不小心。”他说。“被抓个现行，还胡说八道的，也不怪依然讨厌你。”

教室不能待，寝室里就连枕头底下都会出现那个阴魂不散的星星头绳。好在她偷偷配了剧本杀社团活动室的钥匙，9班下午有课，蔡依然和甘凯都不会来，她总算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她一面开门，一面在心里暗自祈祷着。也不知为何，曾经她也很害怕这个地方，觉得这里晦气又毛骨悚然。可这些天来，谢婷却从来都没有在这里遇到那个诡异的星星头绳。活动室里没有其他人，她感觉很累，在沙发上一歪，很快就睡着了。

待她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一旁的桌子那儿坐着一个人，正就着台灯的光做作业。

啊，是波莉莉啊。

看清对方的脸，谢婷松了一口气。自从蔡依然霸下这个活动室，社团的人有事没事就会来活动室补觉。也是那时候，他们强硬地定下了规定：

「如果有人在睡觉，哪怕天黑了也不许开灯。」

这条规定针对谁显而易见，波莉莉为了应他们的随叫随到，常常只能在活动室里写作业。他们不许她开灯，她只能自己买来台灯，有时候台灯灯亮了一点都要挨一顿扇。

所以此时她的台灯开的亮度并不大。

看见波莉莉，萎靡了好些时日的谢婷精神起来。“喂。”她叫她，甚至连名字都不乐意喊，“你的灯光吵到我睡觉了。”

奇怪的是，波莉莉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惊慌失措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慢慢地转过脸，看向谢婷，轻轻地问：“你在叫我吗？”

“不、不叫你叫谁，这里又没有第二个人。”谢婷的气焰不知不觉消了不少。她看着波莉莉站起来，冲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台灯被挡在身后，光线把波莉莉的影子拉得很长，谢婷看着靠近的波莉莉，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波莉莉在谢婷面前停下，她双眼有些失焦，似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谢婷身上，竟然带来一种莫名的窒息感。

谢婷嘴唇扇动，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一个俯身，一张惨白的脸在谢婷面前突然放大。

“谢婷，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嘴角上扬，飞扬起的发辫甩在谢婷脸上，发尾闪烁着一丝亮光。

那根辫子上，绑着一根星星头绳。

“啊——”

谢婷刚叫出声就被波莉莉一把捂住嘴巴，她惊恐地看着波莉莉对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谢婷，你想活下去吗？”

被捂住嘴的谢婷被吓得激出生理性的泪水，她浑身发抖，拼命点着头。

波莉莉歪了歪头，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来：“可我觉得你并不想活啊……”

她慢条斯理地帮谢婷擦去眼泪：“你害怕了？你怕什么呢。别担心，我来找你了，你是第一个。不要多久，我很快就会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不要、不要！”谢婷膝盖一软，径直跪了下去，双手合十不断做着祈祷的姿势：“晓星！晓星！求求你放过我！我、我也是被逼的啊！如果我不这么做，被他们折磨的人就是我了！呜呜呜呜，我跟你一样，我也是受害者啊！”

“哈哈哈，你是受害者。”波莉莉几乎笑出眼泪，她用力一抹，居高临下地看着谢婷：“你想让我放过你、原谅你吗？”

“对、对！”谢婷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求求你！你想让我怎么做？求求你放过我！原谅我好吗！”

“放过你……”波莉莉蹲下身，忽然脸色一变，面目狰狞地按住她脖子两侧的所以疯狂摇晃：“你都没有赎罪，我为什么要原谅你！来啊！跟我一起走吧！跟我一起到地狱去！”

谢婷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

波莉莉气喘吁吁地放开了谢婷。乔一南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看了一眼谢婷，冲她竖起一个大拇指压低声音道：

“天呐莉莉，我真的没想到你演技居然有这么好！”

波莉莉有些发愣。她看向虚空，瘫坐在地上，间或看看自己的双手，又看看倒地的谢婷。

我……我真的做到了。

“嗯，你真的做到了。”

像是听到波莉莉的心声，唐尔嘉蹲在波莉莉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我们先走，剩下的交给缪文杰。”

波莉莉顺从的站起身，楚子复站在一旁旁观这一切，所有所思。

在此之前，他和唐尔嘉刚刚爆发过一场争论。

“我反对。”楚子复皱着眉，“波莉莉性格胆小，你把扮鬼计划教给她，没等她吓晕谢婷，她自己先晕倒了。”

唐尔嘉并不赞同：“在我们之中，除了缪文杰，最了解廖晓星的人就是波莉莉。难道我和一南能装得比她更像吗？”

“是，你说的没错。”楚子复看了一眼远处的波莉莉，眉头紧锁。“但我想问一个问题，你真的那么确定波莉莉能演好这个角色吗？”

唐尔嘉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楚子复又再度开口：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无非是想说，这是一个让波莉莉摆脱负罪感的机会。我明白，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但波莉莉当初在廖晓星身边所表现出来的怯懦和自私，实在让人无法对她产生信任。”

他顿了顿，继续追问道：“扮鬼计划是关键的一环，这步棋我们不能靠赌去完成。”

“你先听我说好不好。”唐尔嘉一脸无奈，好不容易找到说话的机会。“谁告诉我要赌了？”

“你说的没错，扮鬼计划的确有失败的可能性。既然如此，那就做两手准备。如果谢婷识破波莉莉的把戏，那她反应过来之后，第一个要找的人会是谁？”

楚子复眯了眯眼，似乎反应过来。唐尔嘉勾了勾唇角，指向自己。

“她会想到第一个跟她玩‘鬼上身’这个把戏的家伙，没错，就是我。一旦认定我不是回来复仇的廖晓星，谢婷一定会对我产生轻视的情绪。这些天她的情绪高度紧张，一旦松弛下来，我想要从她嘴里套出什么话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楚子复垂头陷入沉思，似乎在思索这两种不同的可能性。

“不过，现在有件事我更加好奇。”

楚子复抬起视线：“什么？”

唐尔嘉若有所思地观察着楚子复，不想漏过一丝表情变化。

“所以你在天台上跟波莉莉说那些话，只是为了哄她下来吗？”

“哄她下来……”楚子复的眸光按了按，轻笑了一声。“这么说倒也没错。我本来也没说什么‘我能理解她’之类的话。我理解不了她，我不过是给她描述了她曾经想象过千百次的场景而已。”

“感同身受常常像个谎言，但白日梦却是个美妙的诱饵，尤其是当这个梦真的有一丝实现的可能性的时候。”

“至于为什么要哄她下来……”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唐尔嘉。“因为你真的很想改变她的命运，所以我想，值得试试吧。”

唐尔嘉看向波莉莉，波莉莉似乎对此处的争论浑然不觉。她和乔一南正在讨论如何扮演好廖晓星的鬼魂，眼里透着的全是专注。

“其实我时常在想，不是我想改变她的命运，而是在她的内在，本来就有一股力量。如果只要轻轻一推就能让这股力量浮出水面，那为什么不试试呢？”

“别担心。”她冲着楚子复展颜一笑，“不会出现你担心的局面的。”

***

“嗯，你真的做到了。”

听着唐尔嘉的声音，楚子复看向波莉莉，目光幽深。出乎他的预料，波莉莉不仅完成了任务，还完成得相当好。

他看着波莉莉，似乎想透过她的皮囊看到那股潜藏的力量。

“好了，接下来一步就靠你了。”

接收到唐尔嘉传递过来的目光，楚子复回过神，点了点头。

唐尔嘉推测的没错，谢婷好不容易捱到周五，下午放学时避开蔡依然他们，自己独自出了校门。她一心想着避开那三个，却没想到自己身后还是坠了一根尾巴。

楚子复跟在谢婷身后，看着她熟门熟路地拐过几条小巷，在一家“飞讯网吧”门口停了2秒，转身拐进了网吧后面的巷子。

那个地方……好像是死胡同吧？

没顾得上犹豫，楚子复跟着谢婷一起拐进巷子——只见网吧靠近巷子尽头的位置开了一个后面，正对着隔壁一家杂货店。谢婷在杂货店换了几张现金，身影一闪，消失在网吧后门中。

看见这样一幕，楚子复立即明白了网吧的意图：他们违反开放电脑供未成年人上网，又在死胡同里开一扇后门，如果真有附近派出所的警察来调查，以为围住了正门里面的人就插翅难飞了。

没成想旁边那家杂货店也是他们的人，不仅提供现金兑换来确保网吧支付流水查不到那些学生，还在临检时给网吧开方便之门，让学生们穿过杂货店离开现场。

想清楚这一层，楚子复从包里掏出一个口罩戴上。出于谨慎，他平时有携带现金的习惯，正好避开了去杂货店兑换的麻烦。

后门门口坐着一个染着绿头发的年轻男人，虽然低着头打游戏，却在楚子复意图迈进网吧的时候长腿一伸，把他拦在了门外。楚子复只来得及看清谢婷身影转进了门后的一个房间，就生生停住了脚步。

“上网5块一小时，登记身份证。”

男人嘴里叼着烟，但说出来的话还算清楚。楚子复轻咳两声，引得男人抬头；男人的目光落在楚子复的校服上，多打量了他几眼。

“知道规矩不？”

楚子复点点头，掏出一张20元现金：“我就打一会儿，家里管得严不让碰电脑。”

“行吧，你进去吧。”男人接过钱，大手一挥：“只够打两个小时啊，记住，是靠门这三排，超出的部分不许去。”

楚子复走进网吧，在男人指示的范围内找了个有遮挡、但视角不错的位置。他环顾四周，不少穿着静中校服的学生正戴着耳机，嘴里不干不净地大喊着厮杀。前后观察，他注意到男人指示的三排位置上方也有监控，但没亮灯，并且附近的灯光也很昏暗；而不远处的位置灯火通明，监控也都亮着红灯，显然在运作中。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谢婷拐进去的房间——他选的位置正好正对着房间门口，足够他看清里面的情况。

原来这个房间里摆放着好几排智能储物柜，谢婷此刻就站在其中一个储物柜之前；柜门打开着，遮挡住她的手部位置。她好像在翻找什么东西，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柜子里掏出那个东西，看样子显然松了一口气。

楚子复目光凝聚：这个东西，大概率就是唐尔嘉说的关键证据吧。

谢婷看起来轻松了许多。她把柜子重新锁好，在这三排中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戴上耳机沉浸到游戏中。在受到连续不断的惊吓之后，此刻才是她最沉浸最放松的时候。

东西还在，下一步要怎么做？管他呢，先打几把游戏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