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边正想着,眼前的世界忽而白成一片,继而一声炸雷响彻云霄,晏如耳膜生疼,有那么片刻,她都怀疑自己要聋了。
可还没等她的耳鸣散去,又是一阵更加惊心动魄的雷声传来,这片天地或黑或白,再也无法用肉眼看个真切,人身处其间,比一粒微尘还要渺小,比一个婴孩还要脆弱。
纵然不用直面天劫,晏如却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无处不在的浩浩威势,和幻听般的无数沧桑叹息。
晏如的身体被天道威势压得动弹不得,心跳却悸动不止,她躲在此地尚且如此,实在无法想象段濯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场面。
天地昏暗,漆黑一片,唯有骇人的闪电是唯一的光,她僵在屋内,不知过了多久,雷声终于息止,一线天光落在中庭,继而漫天厚重的云层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开,温和的日光重新降临了这片大地。
只有像这般失而复得,才知道再寻常不过的日晖,亦是天道对万物的恩泽。
晏如打开大门,春光乍泄,不远处隐隐传来一两声鸟鸣。
这是…结束了?
晏如有些茫然,心中思绪纷纷,难以自控。
这天劫这么厉害,段濯能抗过去吗?
天劫是真的结束了吗?
还是因为段濯被劈死了,所以提前结束了?
段濯人呢?
这破天劫到底是怎么招来的啊?
她在院中走了两步,还是觉得得找人问问。
所幸天劫过后,沧浪居的侍者也纷纷出现,这群人比晏如有见识得多,草草问过一番,晏如便放下心来。
段濯这是突破元婴,进入渡劫,天劫过后,便正式成了修真界的尊者。
当今修士虽多,可大浪淘沙之下,真正能立于浪头的并不多,能有渡劫修为的,更是寥寥无几。
尤其是二十多年前仙魔之争后,魔修几近覆灭,仙修也是元气大伤,四大世家中,也只有夏家的族长和白家一位时常闭关的老祖宗有此等渡劫期修为。
这显然对凌云山庄来说是一件好事,是以天劫过后,一干人等都聚在前山,为段濯庆贺。
不过对晏如这种半吊子修士来说,什么金丹元婴渡劫,在她眼里都一样——通通打不过。
她对修炼之事没什么概念,便也没去凑那个热闹,安安稳稳地留在了沧浪居用膳。
不知道造物者在造人和造猪的时候有没有互相借鉴,反正晏如总是吃饱了便要犯困,只可惜人却不能总是像猪一样,吃饱了睡,睡饱了吃。
晏如午后犯困,消食以后便自行去卧房小憩一会儿。
可她还没躺上,那位本该在前山发光发热的吉祥物忽而一把推开卧室的门,闯了进来。
晏如吓了一跳,见是段濯,更是惊疑不定。
她走上前,关好门,觑着段濯不甚好看的面色问:“怎么了?”
段濯没说话,拿起她的一只手,就开始输灵力。
晏如心头有了不好的预感:“你…没事吧?”
段濯依旧没说话,他面色越来越苍白,甚至与晏如交握的手都开始发凉。
晏如急忙扶他向床榻走去,问道:“要叫个人给你输灵力吗?”
她记得上一回在梅林幻境,段泓和段泽给他输了灵力就没事了。
段濯被扶到榻上躺下,面上毫无血色,如画的眉眼显出几分病态的糜丽:“不必,这次毒发,是因为我修为大涨,妖毒趁机反噬。”
晏如一愣。
段濯继续道:“在斩杀夜叉之前,我的修为已逼近渡劫,之后因为妖毒一事,一再耽搁,然而近来妖毒消退,瓶颈松动,这才引来了天劫。”
晏如思索片刻,明白过来。
妖毒一方面被段濯用灵力压制,一方面也以段濯灵力为食,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然而现在,段濯骤然突破境界,这个平衡就被打破了,段濯对现在的灵力还没彻底适应,然而妖毒却借此暴涨,试图反噬。
“这该如何是好?”晏如忙将两只手都递给他,“你能压制住吗?”
回答她的是段濯越来越苍白的面色。
晏如蹙眉观察了片刻,道:“我去给你叫几个长老过来吧,或者传书给表哥,再这样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晏如好歹是个学过医的,虽然这个世界很颠覆她的三观,但一个人身体好歹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不必了,”段濯摇摇头,他的声音虽尤自平静,但较之平日到底微弱了两分,“此毒唯你能解。”
晏如眉头越皱越紧,紧得近乎要打结:“可现下我解不了。”
段濯:“无妨,你已尽人事。”
晏如默然不语,眉心已然拧成了死结。
段濯忽然松开晏如一只手,一点一点抚平了她的眉头,他面色惨淡,可看着晏如的神色却是那样的温和,千丈桃花潭成了一汪春水,脉脉倒映一人。
对上他的目光,晏如鼻头忽而一酸。
“不把段泽和段泓叫来吗?”晏如道,“他们是不是还不知道你中毒了?”
“待会再去叫他们吧,让我想想怎么说,”段濯微叹一声,“他们知道了一定会哭得我头疼。”
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
让两个一直在他庇护下长大的少年骤然接受这一切,实在太过残忍。
“你不怕死吗?”晏如问,“凌云山庄怎么办?”
段濯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而是道:“从我中毒之日起,就预料过有此一天,早已安排妥当。”
晏如却不依不饶非要问个明白:“你而今是渡劫修为,来日不可限量,你不可惜吗?”
段濯轻轻一叹:“生死有命。”
晏如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轻声道:“可是你分明知道还有一个法子,不是吗?”
段濯沉默片刻,道:“我如今妖毒反噬,危在旦夕,此法未必能保我性命,还是莫要试了。”
晏如:“为什么不试?你方才不还说尽人事吗?”
她说着,空闲的那只手开始解段濯的衣带。
“我妖毒反噬,危在旦夕,”段濯捉住了晏如的那只手,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此法未必能保我性命。”
“保不了就算了,”晏如用力地挣开了他的手,一把将他的衣襟扯开,“总好过我日后良心难安。”
她说完,自己也欺身上榻。
段濯:“你…”
晏如:“你是不是妖毒入脑了?你都敢去死了,竟然不敢跟我双修?”
段濯沉默不语,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无论结果如何,今日过后,你我便两不相欠了。”
晏如身上的春衫脱落,二人肌肤相贴,段濯的灵力顿时川流入海般,从二人相接处传至晏如体内。
她体内的灵力从未如此充盈过,充盈到泛出痛楚,晏如一边回忆着曾经看过的《参同契》,一边顺着段濯的胸膛向下摸索。
她眼前忽而一花,再睁眼时,段濯清隽的面容便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上方,苍白的颜色中终于透出了几丝红晕。
他摘下了二人的发簪,段濯的长发落到了晏如的面颊上,泛起了微微的痒。
晏如不由偏了偏头,下一刻,一只微凉修长的手便抚上了她的脸。
“若有来日,我定不负你。”
晏如一愣,想张嘴说些什么,然而段濯已经低头含住了她的唇瓣,轻柔又生涩地吻了上来。
帐暖情怜,雪腻酥香。
…
云收雨散后,段濯体内的毒应当是解了,他的呼吸平缓如故,晋阶后翻涌的灵力重新敷布体内,温养着这副被妖毒侵蚀许久的灵脉。
或许是还未适应,段濯陷入了沉睡,他本就霜雪一般的身躯蕴满灵光,看着越发不似寻常活物,倒像是个用雪魄玉魂捏出来的山间精怪。
晏如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时,月已高悬。
她重新穿好衣裳,修整了片刻,忽而踏出房门,漫步于凌云山庄。
其实从客栈那夜,他二人同榻而眠那次,她和段濯应当就意识到了,肌肤相接愈多,妖毒消解愈快。
只是彼时本没有那么急迫,加之她修炼剑法也能加快解毒,二人便谁也没提这茬。
没承想,急赶慢赶,妖毒堪堪解了一半之时,段濯竟招来了天劫,一下子将原本的规划全部打乱,逼得他们只能冒险一博。
若是幸运,便能赶在段濯的经脉被彻底侵蚀前,将妖毒清除;若是不幸,只怕妖毒未解,段濯便已命丧黄泉。
其实晏如作为穿越者,看待男女之事,虽不说如吃饭喝水一般平淡,但到底没有那么想不开,反而是段濯的态度,实在让她暗自心惊。
她没想到,段濯最初竟宁愿赴死,也不提双修之事。
想来此人毕竟是从小在传统礼法里泡大的,又被凌云山庄“一生不二色”的家训约束,于人伦欢爱之事难免看得过重,以至于非得来一句海誓山盟,才肯开始双修。
然而晏如却没他想得那么多,抛却这些日子对段濯产生的些许意乱情迷不提,她所作所为终究也不过是“尽人事”罢了。
毕竟若没有段濯,她此生恐怕也只是一个夏家的阶下囚,于情于理,她都欠段濯一个恩情。
如今毒也解了,他们自当两不相欠。
至于段濯口中的来日…
倘若只是为了一场双修,便要将两个人捆绑在一块,尤其还要将她捆绑在这个危机重重的修真界,实在是没那个必要。
望着池塘内悠悠的月影,晏如捡了颗石子,将月亮打碎,而后迎着微凉的春风,重新回到沧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