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郑修闻正在出席电影节的创投会。
项目创投通常是囊中羞涩的主创团队用剧本演讲的形式打动资本进行投资的一个环节,此刻中场休息,郑修闻应付完几个盯着他如狼似虎的导演,点开了手机刚收到的语音。
“谢谢你啊”四个字,和从前清澈的声线不同,带着故意放软的尾音。
郑修闻没有对方沅拙劣的卖乖发表什么看法,只是引用了方沅最开始那个问题,回了“后天”两个字。
和他一起来电影节的季见珩凑了过来,“和谁聊天呢?”
季见珩是国内最年轻的三金影帝,这几年不仅在幕前拍戏,还在幕后当起了投资人,才会来参加今天的创投会。
郑修闻头也不抬,“离远点。”
作为郑修闻为数不多的好友,季见珩虽不怵他,但还是拉开了距离,嘴上“嘁”了一声,“病得不轻事儿还不少。”
这世上知道郑修闻有渴肤症的人寥寥无几,连他家人都不知道,季见珩却是其中一个。
他就纳闷,上哪找一个又有这病又厌恶别人靠近的事儿精啊。
这不纯给自己找罪受么?
退开了距离的季见珩抱臂问:“你从前参加Pitch可是从来不走神的。”
那边的方沅回复了一个好的,还跟了个潦草卡通小狗比OK的表情包。
郑修闻放下手机,重新拿起手边的几个创投剧本翻看,没搭理季见珩这些没营养的问题。
季见珩习惯了他的无视,换了个话题,“澳市那个人,你找到了没有?”
今年的星光庆典季见珩并没有出席,郑修闻如此精彩的遭遇,他还是隔了一段时间后才知道的。
星光庆典前,恒合一直在和另一个影视公司谈并购案。
对方公司决策失误,这几年拍的剧全压着拿不到网标,没有资金流入新项目也只能烂尾,如此境地竟然还敢坐地起价,郑修闻没有惯着他们,直接搁浅了交易。
没想到他们剑走偏锋,找人给郑修闻下药,意图通过曲线救国的方式来敲恒合的竹杠。
后续就是,并购中止,对面公司即将发行的几部剧也因为突如其来的侵权诉讼撤档,现金流彻底完蛋,破产近在眼前。
不动脑子想都知道是郑修闻出手了。
他鲜少让人没有活路,奈何蠢人灵机一动,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来。
但季见珩不关心这些。
那晚能出现在金河酒店的大概率是圈内人,这圈子里居然还有人敢睡郑修闻,睡了之后还跑路的,他是真想见识一下。
郑修闻觑他一眼,“嗯”了一声。
“谁啊?”
“你不认识。”
季见珩这样的咖位,方沅这种新人的存在感在他眼中无限趋近于零。
“说说嘛,以后说不定能认识认识。”季见珩不死心。
这时,创投会的下半场开始,郑修闻回归工作状态,顺便递给季见珩一个“闭嘴”的眼神。
*
两天后,到了郑修闻回淮城的日子。
方沅问他归期只是出于作为情人的表面关心,没做见面的打算。
毕竟按照郑修闻的意思,有肢体接触需求的是他,哪有情人眼巴巴贴上去的?
这么一想,方沅便心安理得地待在家里开始专心研读《日复一日》的剧本。
完整剧本他也是刚收到,他看得入迷,兴起时还会按照剧本演上一段,到了晚上饭都没心思做,随便点了个外卖,吃完打算下楼把垃圾丢掉然后接着看。
这几日天气回暖一些,方沅穿着单薄的家居服和拖鞋,随便披了件外套就下了楼。
旧小区灯光幽暗,他丢完垃圾回来才注意到电梯口停着辆车。
刺目的车灯让他眯了眯眼,他下意识站定在车前,嘴里哼的旋律戛然而止,看着驾驶座的司机下了车。
有点眼熟。
方沅还在懵圈,司机已经开口,“方先生,郑总在车上等你。”
车内空调开得足,温度比室外高不少,方沅坐上去时,郑修闻翻开了文件的最后一页。
身份转变后,这是两人这一周的第一次见面,方沅眼睛四处乱瞟,看着车内的豪华内饰,颇有被赶鸭子上架的局促。
郑修闻没有说话,看完最后一页,放下文件后,才抬眼扫过来。
方沅咧嘴一笑,演出七分镇定,“好久不见,郑总出差辛苦了。”
来来去去都是场面话,郑修闻听得好笑,这人不演戏,丢去公司里上班也能活得不错。
车内两人搅弄在一起的呼吸让郑修闻皮肤发痒,他也笑了,很不走心那种,“方先生的履约意识似乎不太强。”
方沅知道他什么意思,但也觉得自己挺冤的,“电影制片厂那晚之后你就出差了,我上哪履约?”
郑修闻散漫地点点头,看着他等下文。
方沅心底的小人抓耳挠腮片刻,试探性地伸手,像上次那样抓起了男人的手腕。
郑修闻微微扬眉,气定神闲,“我手腕是充电口?”
“……”方沅尬住。
你还挺会比喻。
没等他来得及再说什么做什么,郑修闻突然反手抓上他的手腕一扯。
方沅始料未及,瞪着眼睛往前倒。
电光火石间撑住郑修闻那边的车门,才不至于整个人扑进郑修闻怀里。
还没工夫松口气,郑修闻的掌着方沅的一边膝盖,稍一用力,就让方沅成了跨坐的姿势。
方沅晕头转向地扶住他的肩膀坐稳,皱着脸刚要发作。
车内光线不足,郑修闻的五官浸在黑夜中,只有起伏的骨骼线条被照亮,依旧俊美惊人。
方沅一下熄了火,又想起了各自的身份。
嘴上很没骨气地嘟哝,“不能直接说一声,我是块肉啊,你翻过来翻过去的。”
怂怂的,声音小得像苍蝇飞过。
郑修闻没和他计较。
从飞机上开始就紧绷不适的肌肤终于舒展,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松弛了些。
他不得不承认,对比药物压制,触碰才是渴肤症最直接的缓解之法。
比起强迫自己不觉得渴,渴了就要喝水这件事,才是自然法则。
后座很宽敞,两个男人叠坐在一起也不会拥挤,郑修闻将手搭在方沅的腰上,掀起眼帘看他。
方沅虽然有心理上不排斥,可还是坐着别扭。
郑修闻衬衫下的肌肉线条结实流畅,他拧着胳膊腿好不容易找到个舒坦点的姿势,见郑修闻在看自己,露出个兢兢业业的假笑。
方沅第一次在有意识的情况下离他这么近地看他,才发现他有一对黑得像墨的瞳孔,和自己刚好相反。
布料摩挲间,郑修闻问:“什么时候进组?”
方沅:“下周。”
“见过剧组其他人了么?”
“还没有。”方沅摇头,“明天有个开机前的聚餐。”
郑修闻似乎不需要他提供任何情绪价值,聊完这几句就开始用手机回复起工作信息。
方沅身形算高挑,这样被人圈在怀里,居然分外契合。
就着这个姿势坐了一会开始犯困,他试探着靠在郑修闻的肩上,见郑修闻只是扫了他一眼没作声,便放心大胆地闭上了眼。
上班还能摸鱼,他打个盹怎么了?
再说他现在和上班有什么区别?
只是眯十分钟,就只眯十分钟。
听到耳畔的呼吸声变得均匀绵长,郑修闻目光沉敛地偏头看向他的睡颜。
金河酒店那次醒来,他也曾这么看过方沅熟睡的样子。
做完之后,除了钝痛的太阳穴和被挠花的后背,药性已经消散得差不多。
不仅床上,整个房间,连带着外面的客厅,都一片狼藉。
一个被下了药,一个喝醉了酒,放纵太过,几乎接近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被压抑太久的病,一旦得到了甜头,随即而来的就是渴望的反扑。
郑修闻全身上下好像有虫蚁在爬,可他习惯忍受这样的折磨,没有吃药,也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靠坐在床头,看着身旁熟睡的人,神情晦暗不明,似乎在思考什么。
不是没有合作方妄图往他床上送小演员,男的女的,都有。
可极其矛盾的是,在他身上与皮肤饥渴同时存在的,还有厌恶别人靠近和触碰的身体洁癖。
大概是出于药性的作用,今天发生的一切出乎郑修闻意料,让他生出一丝焦躁。
沉睡的方沅不知道自己被人盯着,他睡姿不好,一晚上能从床头翻到床尾,又翻了几个身后,腿缠上了郑修闻的腿。
他身上酸痛,睡梦中飘飘沉沉的落不到实处,皱起眉头,这下碰到郑修闻就像碰到救命浮木,不由自主靠了上去。
空调开得足,方沅皮肤暖热,是真真实实,近在咫尺的温度。
同时,郑修闻眼中有某种情绪落定。
……
最后,方沅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醒来之后,车里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郑修闻身披大衣,靠在车门外抽烟,小小一点猩红,一会在指尖,一会在嘴边。
方沅撑着车窗看他,忽然福至心灵。
什么喝醉都是借口。
当晚自己说不定单纯只是被这张脸蛊惑了。
酒色误人。
谁知道两样都让他撞上了。
抽完一支烟,郑修闻转头,看见车里的方沅一脸悔恨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屈指敲敲玻璃,回神的方沅按下车窗,仰头看他。
家居服的领口被睡得歪七扭八,脸上还有红印,映着月光,像只狐狸。
“在想什么?”
方沅头摇得像拨浪鼓,“没。”
郑修闻歪头示意,“下来。”
“哦。”
方沅麻溜打开车门下车,被深夜寒风吹得一激灵,发现自己忘了外套在车上,准备重新上去拿,郑修闻已经早他一步,长臂伸进车窗,把他的棉服捡了出来。
等他将衣服套好,郑修闻突然说:“过几天有人过来帮你搬家,你提前收拾一下。”
方沅一头雾水,“搬家?我没有要搬家啊。”
说完半秒,他才意识到这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这套房子是方沅去年租的,平时拍戏的时候不住这,没活干的时候才会回来,倒没有多舍不得。
可他以为自己只需要随传随到,想不到还要搬到郑修闻的身边去。
方沅委婉地讨价还价,“一定要搬么?”
“你不想搬?”看似温和的询问,却包含着明确的威压。
回想自己签下协议那天就给路丛提了这么多要求,郑修闻至今为止从自己身上得到的不过是一个拥抱。
他是因为皮肤饥渴才需要一位固定情人,和他说的神经阻断药没什么两样,既然是药,就应该放在最近,最顺手的地方。
识时务者为俊杰,方沅转眼把自己劝好,“没有,搬就搬吧,不过不用麻烦别人了,我东西少,自己来就行。”
郑修闻没有说什么,算是同意。
方沅问:“那我先上去了?”
“嗯。”
走了没两步,方沅突然回头问:“郑修闻,我可以这么喊你吧?”
左一个郑总,右一个方先生,嘴上喊这么正经,做的又不是什么正经事,怪职场play的。
当然,这句没敢说出口。
郑修闻颔首,“可以。”
方沅突发奇想,“郑老板呢?这个称呼怎么样?”
好像没有郑总这两个字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郑修闻眯眼,声音凉得像沾了露水,“随你。”
几次见面,方沅稍微窥探到眼前这人的恶劣秉性,看起来随和,压根掩盖不了骨子里的居高临下,他耸了下肩,转身蹬蹬蹬跑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