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不知是二人中的谁,先一步拉亮了灯。
亮光倾泻在周围,像穿透了原本的那层窗户纸,让她听见了他的话语。
黎颂也沉默半晌。
有些意外,他坦然接受了,那既定的命运结局。
她心里说不上,是何种情绪。酝酿翻涌着,有些酸涩,像替他在疼。
最终,只能干巴地哦了声。
不知道怎么劝,道了句:“我会帮你的。”
“来到这里,认识的所有人……我都会尽力的,能救一个是一个。”她小声道,“你也不例外。”
宋逢年迎着光。
他乌黑的眉轻挑下,语气好整以暇地,逗她道:“我记得刚刚,有个人说过。”
“她被那个举枪的小泽,吓坏了,魂不守舍地想回家。”
他语气扬起:“现在又不怕了?”
她自己都惧怕着,却从初见起,一直说要救他。不断多拉他一把,不让他就此倒下。
黎颂轻哼了声:“不准瞧不起人。我会慢慢,跟着你们,一路成长变强的。”
他似是失笑了下。
背着她,说道:“不用你逞强。在我们后面,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起初,青年在屋子门口,示意她从他背上下来。后面意识到,她醉意未散,他轻叹口气,又背她上了二楼。
“好了,现在可以了。”
宋逢年正欲稳稳,让她落地。
黎颂没按常理出牌。她靠近过来,想同他说话:“对了……”
却不料,他恰好也回头了。
她轻啊了声,靠近后,一时间就忘了话语。他可能以为她没站稳,轻拽她的手腕,没有后退躲开。
黎颂轻眨了眼。
仰头间,感觉唇上。似乎不小心,印到了对方的下巴。
是很浅的一个吻。
反应过来后,她立即移开,酒意也刹那消散了,捂住自己的唇。
宋逢年似乎也愣住。
他漆黑瞳色,像夜色般沉浮。
指尖像无处安放,没去触碰自己下巴。凝滞了下,松开拽着她的手腕:“你……”
黎颂打断他:“刚刚,我是不小心的。”
她顶着,醉意微红的脸颊。
神色肃然起来,显得非常一本正经地,同他在解释:“我觉得这样不好。”
“会显得……我们有些暧昧了。”
这样是不对的。
她和宋逢年,原本假扮亲密关系,也只是在特殊的场合,有所需求罢了。
她还霸占着他的阁楼,有时会混吃混喝,存在被赶出去的风险。因此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以后。
黎颂立即转身。
行云流水地轻踩木梯,回到属于自己的阁楼,关上木板门,隔绝了他的视线。
宋逢年:“?”
他站在二楼,还怔愣在原地。
等他慢慢意识到,方才发生什么后,喉间微动:“……有没有一种可能。”
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刚刚站着没动,她才是罪魁祸首呢?
她显然,没承认的打算。
秉持着一个醉鬼的形象,理直气壮地回了阁楼。
宋逢年似是气笑。但又不能跟她计较,他顿了半晌。过来轻敲,她的木板门:“别躲,你还没洗漱呢。”
等他端来温水,她才一声不吭地,把木板门打开,异常安静地洗漱。
醉意间,有些晕沉。
他正倚在二楼的床边,好笑般瞧她。
许久叹气,拿过帕子,轻拭她脸颊:“这样,水温可以吗?”
黎颂点点头。
难得安静,任由他擦拭着,闭着眼不看他。
听见他散漫的声音,冷不丁地询问:“明天,真的会断片?”
“真的。”她语气诚恳,“你说的那些话,还有刚刚……那个意外,我都会闭眼忘了的。”
“真的,我保证。”她说。
宋逢年看上去,不像高兴,也不像不高兴,最终只是很轻地嗯了声。
黎颂重新回了阁楼。
虽然脑海中,酒意未散。但她并非完全不清醒。待外面的灯,在灭之前,她又从枕头边,拿过自己的日记,悄悄写起来。
她说了她会断片。
可没说过,她不会写下来啊。
……
另一边,夜色正深。
江时晚回医馆前。
程彬之道:“宋逢年送黎小姐回去了。安小姐和小宝那边,去找苏姨的路上,也许不太安全。”
“我陪她们过去。”
“时晚,你待在医馆里。我送完她们,就立即回来。”
江时晚点头:“好。”
她灭了医馆里的灯,去二楼观望了,仅剩不多的病人,叮嘱他们好好休息。最后独自,来到楼下,准备锁上医馆的大门。
冷风吹过,她打了一个寒颤。
眼见着,大门即将落锁。
一道声音传来,伴随着敲门声:“你好,医馆有人吗?”
闻言,她微微警惕:“你是谁,有什么事吗?”
她没忘记,宋逢年、程彬之先后的叮嘱。
但作为一个医生,她在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后,还是于心不忍,打开了大门。
她从缝隙中观望场景。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
浑身是血地站在外面,看上去神色痛苦,在哀求她:“救救我,医生,我不想死。”
江时晚还是心软了。
她放下了锁,打开门,让对方进来坐在椅子上,她拿出消毒水和镊子。为他清理,满是玻璃渣的伤口。
“叫什么名字,怎么弄成这样的?”
对方顿了顿,告诉她。
“我叫林生。”
“这些伤是日本人弄的,我是从商行里逃出来的。”
等程彬之回来时,看到医馆的门开着,轻皱眉后,不由肃了神色。
他走上二楼,在房间里看到了,在收拾的江时晚:“这么晚,又有新病人了?”
“是个可怜的小孩。”
江时晚回答他:“他浑身上下,都是刑具的伤,是那群恶鬼弄的。我安排他,住在隔壁房间了。”
程彬之蹲下来,帮她一起收拾着:“那也得小心些,防人之心不可无。”
见他关心,江时晚弯了下唇。
“别担心,那些相关的信件,我早就收拾烧干净了。寻常病人都不会发现的,放心。”
程彬之应了声。
见她在凉风中,有些畏寒。他绅士而温和地将外套,披在了她肩上。
江时晚微微怔愣,耳尖有些泛红,但没有躲开。
“时晚,你口袋里,是有什么东西吗?”
对方望着她。
她把书签的一角,掖回去藏好。像是一个,还没寻到时机的秘密:“没有啦。”
至少得等,离开宁城、出发去往沪城的船上,她再进一步吐露更多。
“对了,你看到那边的绿植了吗?”她故作不经意地提到,“我和你重逢的那天,绿植刚抽了芽。”
“等过几日离开,它就正式开花了……到时我和你,说一个事儿。”
程彬之笑了笑,没有戳破。
“好,我等你。”
对她而言,原本的一月之期,注定会分离。没想到山回路转,她将跟着他一起离开。
江时晚抬手,看到她和对方的影子,在灯下像牵手在一起。
好像这份,悄悄暗生的情愫。对她而言,也并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抬一抬手。
她像是,快碰到幸福了。
她抿着唇,弯起弧度笑着。
因此并没注意到,门外有道阴影落下,有人贴在缝隙上监听。
林生听到了。
她说烧干信件的那句话。
他慢慢下楼,没发出一丁点动静。随后在刚刚江时晚,处理伤口的桌上,看到了匆忙间,放下的两张船票。
上面有码头地点,和具体时间。
……
黎颂翌日醒来时,果真断了片。
她忘却了大部分记忆,隐约记得,自己给小宝讲了什么故事。然后又被宋逢年背着,回了小屋里。
中间说了什么,又干了什么,尽数都忘了。
但她发现写下来了。
【晚上透露了未来,好在大家都没轻易相信,一笑而过。不过,宋逢年倒是说他相信了。】
黎颂微顿住,继续往下看。
【他怎么会轻易相信?接受能力这么好,我都不是很相信。
……他的接受能力,确实更好。亲了一下,也没什么强烈的反应。】
黎颂:“?!”
人果然不宜沾酒,更不宜喝到断片。
她啪的一声,合上日记。又如同心虚般,翻开来,把最后那行字全涂黑,直到看不出来。
她继续心虚地,推开木板门,发现宋逢年已经离开了。长舒一口气,又发现他在桌子上留了言。
“最近少出门,小泽那群人,还在到处搜捕抓人。”
他还是疏懒淡定的口吻,像是昨晚任何事,都没放心上。
宋逢年让她少出门。
但下午的时候,江时晚来了,黎颂还是去找对方了。
“阿黎,看!”
对方推给她一个小盒子,扬扬下巴,示意她打开来瞧:“我询问了,我的一些朋友们,淘来一个二手的。”
是一个二手的相机。
黎颂打开盒子,只见是那种,古典的皮腔式相机。
金属外壳上,有薄薄的岁月痕迹。弹性依旧良好,开合时伴随着,轻微的咯嘎声。
“你要按这里,快门就会落下。”
江时晚教着她:“可惜对方手上,没有多余的胶卷了,得下次再买。”
“胶卷要卷起来,从这边后盖放进去。记得调整焦距,从这里旋转……”
黎颂喊了她一声:“时晚。”
“嗯。”
“这是给我的临别礼物吗?”她轻声问对方。
“当然。”江时晚脸颊,浮现熟悉的梨涡,“你的理想,不就是当记者吗?当记者得有相机啊,记录珍贵的画面。”
“喏,拿好了。”
对方笑道:“本来,程彬之走前,我还想找他合张影。但现在,没那么急了。”
离别即将来临。
她来到这个时代,本就不多的朋友们。将一个接一个离开了,从此天各一方。
黎颂鼻尖微微泛酸。
她知道,从此以后,可能很难再相见了。
“那,时晚。我们去买胶卷吧,留一张合照再走。”
至少留张合照。
“行啊,不知道百货商楼有没有,这个型号的。”江时晚笑起来,“没有的话,等我到了沪城给你寄。”
“真的,那能寄信件吗?”
“当然能啊,最近几个月,战火歇息了些。”对方同她一起走着,“到时我给你寄信。”
黎颂揶揄她:“你和程彬之成了的话,就告诉我好消息?”
江时晚轻捅她一下,反击道:“那你别想了,除非你把昨晚发生的事,讲给我听。”
黎颂无辜着轻眨眼:“昨晚,什么都没发生,我眼一闭就睡着了。”
“咦,谁信呢。”
“不信拉倒。”
……
百货商楼里,确实卖胶卷,型号各式各样。她和江时晚出门,为以防万一,没有携带那个相机,浅浅比划着。
“时晚,这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呢。”她轻声感叹着,“当时你在那里,乔装成了售货员。”
“可不吗。你和宋逢年过来,假装你是未婚妻,来给你买项链。”
“多么有意思的初见。咦,牙都酸了。”
黎颂如今被揶揄,莫名有些心虚,做不到像以前那样坦荡:“你说这个干嘛,我们现在,在挑胶卷呢。”
“要这个,大一些的吧。”
她和对方买了胶卷,路过二楼窗边的位置,正闲聊着。
骤然听到楼下,有喧嚣的动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