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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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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安堂的鎏金鹤嘴香炉吐出第三轮烟圈时,老夫人手里的翡翠佛珠突然断了线。一百零八颗碧珠子砸在青砖地上,像极了三老爷抵押祭田那日,钱庄掌柜在后面撒了满地的金瓜子。

"作孽啊..."

老夫人枯枝般的手指直直戳向跪在地上的卫崇岳,腕间缠着的菩提子念珠簌簌发抖。

"五千两白银买瘦马,你当卫家祖坟冒的是青楼里的胭脂烟?"

三老爷的织金锦袍下摆浸在泼翻的茶汤里,他梗着脖子争辩:

"那女子是扬州盐政李大人作保的良家..."

话音未落,三太太周氏突然嗤笑一声,新染的丹蔻掐碎了案几上的槐花蜜糕,甜腻的蜜汁顺着鎏金缠枝纹滴落在地上。

"良家?"

王氏抚着腕上玛瑙手串起身看向跪在地上的三老爷,石榴红遍地金通袖袄扫过周氏新裁的月华裙。

"三弟莫不是忘了,上月你房里抬出去的那位栾姨娘也是这位李大人作的保,结果怎样,不过是青楼楚馆转了三道手的贱货,偏你还当了宝贝轻易信了那厮的鬼话。"

"母亲明鉴!"她看向前钱老夫人冷声道。

“让钱庄的掌柜过来回话,一切就清楚了,三弟到底是不是私卖了祭田自然也就清楚了。”

“大嫂,说错话是要负责任的,我什么时候抵押了侯府的祭田?”

三爷卫崇岳阴冷的看向王氏。

王氏却轻哼一声转头坐在了下手的扶手椅上。

周氏有些惊疑不定的看向王氏,再看看卫崇岳。她有些拿不准主意了,自家男人有多混帐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下人进来禀报,德隆钱庄的大掌柜来了。

钱老夫人抚着额头吩咐让人进来。

京城第一号的德隆钱庄听说是忠勤伯夫人的陪嫁,如今在后宫周贵妃名下。十九年前周贵妃与当今皇后一同入宫的时候,周家将德隆钱庄当作陪嫁填在了嫁妆单子里。

洪掌柜进来恭敬地跪在地上给钱老夫人磕头。

“小的洪昌贵给老祖宗请安了。”

钱老夫人摆摆手让他起身。

“我问你,我家老三可是在你那里拿了侯府的祭田做抵押借了五千两银子?”

洪掌柜闻声侧头看了一眼卫三爷。抬手恭敬地回道:

“的确是借了五千两银子,不过小的不确定是不是侯府的祭田,只知道是侯府的地契。”

说着他拿出一张有些泛黄的宣纸。

王氏刚要上前去拿,却被周氏先一步抢了先。

周三太太有些颤抖的看着手中的地契,半晌干脆一把甩在了卫三爷的身上。

“你个杀千刀的,你怎么敢......”

王氏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接过旁边丫鬟刚刚拾起来的地契,上下扫了两眼。

“三爷这下还有什么话说?”

卫三爷有些不明就里,他是抵押了一块土地,可是那是西郊一处极为不起眼的旱地,说来也没什么打紧的,怎么一个两个这般模样。

“拿过来我瞧瞧。”

钱老夫人干脆摆手道。

王氏急忙上前将地契奉上。

钱老夫人眯着眼睛端详了两眼猛地直起身。紫檀嵌螺钿扶手椅上悬挂的杏色锦缎垫子被带落在地上。那锦缎去年还是用柳姨娘嫁妆里的蜀锦裁的,如今已磨出了毛边。她颤抖的手指向三老爷。

“好个混账东西,你竟真的抵押了侯府的祭田,疯了不成?”

卫三爷的脸色一下子白了起来。急忙不管不顾的起身抢过那地契仔细的看。

“我明明抵押的是西郊的旱地,怎么是祖祠后山的祭田,这不可能?”

他猩红着眼睛恶狠狠看向王氏。

“一定是有歹人从中做了手脚坑害了儿子,求母亲给儿子做主!”

他转身扑通一声重新跪在钱老夫人身前。

“只怕是......”

钱老夫人的话还没说完,门外的婆子焦急的跑进来禀报:

“老祖宗,不好了,外面有官差上门,侯爷带着人已经过来明禧堂了。”

十二个玄衣衙役如黑鸦般落在廊下。为首的举起腰牌,铜牌上"顺天府"三个字映着周氏骤然惨白的脸:

"卫三爷涉嫌私卖祭田,请跟我们走一趟。"

永宁侯卫崇山铁青着脸站在门前,看着官差递过的写着“永宁侯府印”的地契闭了闭眼。

按《大明律》:"盗卖族田者,杖一百,流三千里"。若涉及官员家族,罪加一等。另祭田关乎祖先香火延续,私卖行为被视作"断绝祭祀",属于"十恶"中的"不孝"罪。《大明律例·户律》载:"毁损祠堂、盗卖祭田者,以不孝论,绞监候"。

全族甚至可能被剥夺祭田所有权,侯爵爵位若因"治家不严"被御史弹劾,甚至可能遭削爵。

周三太太急红了眼,钱老夫人呆坐在椅子上,王氏用手帕按了按眼角,满屋的丫鬟婆子低垂臻首。

。。。。。。

晨雾未散时,永宁侯府隔壁的三房院子里,正院洒扫的刘婆子忽然在刺槐树下拾到个油纸包。里头裹着半张残破的出账单子,边角沾着槐花蜜的甜腥。

"老姐姐快瞧!"

她扯住路过的赵嬷嬷。

"这单子上盖的是不是咱们侯府的印章!"

赵嬷嬷仔细端详了又端详,她家那口子是三爷身边的管事,常日里办事偶尔用过侯府的印章,这么一看果真是。

两人对着日头又细看了看,“二月廿六支银八百两购东珠”。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急忙转头奔向了周三太太所居的烟树斋。

午时三刻,周氏带着哭肿眼的五姑娘明萱冲进颐安堂。

"母亲要给儿媳做主!"

颐安堂里,明棠正得了吩咐替钱老夫人抄经,笔尖在"因果轮回"四个字上顿了顿,她想起昨夜让冬青去隔壁做的手脚。

周氏甩出那张残破的出账单子哭着递给钱老夫人。

"母亲明鉴,大嫂主持中馈竟用公中的银子给姝姐儿添妆,您看这流水......"

老夫人指尖抚过出账单子。上面赫然写着:"二月廿六支银八百两购东珠"的记录。

她有些不明就里的看向周氏。

周氏倒也不含糊,转头接过婆子递过来的公中账册。

“您看看,这上面分明对应的条目是"修缮祖祠支银五十两"。

“这不查不知道,原来大嫂明面上赏罚分明,背地里竟然暗度陈仓,我就说,上月萱姐儿说姝姐儿又得了一匣子东珠,宝贝的很,萱姐儿看一看她都不愿意,那东珠多值钱,说买就买了,原来花的不是自己的钱,自是不心疼。再说咱们家三爷再是混账,也断不敢拿侯府的祭田出去借银子,这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自己做了下三滥的勾当,却让我家三爷做了替罪羊。”

这话分明意有所指。

老夫人捏着手里的佛珠,看向明显义愤填膺的周氏,半晌吩咐道。

“去请侯爷来。”

"把西郊十二年的田亩册都抬过来!"

明棠垂眸研墨,听着外头纷乱的脚步声。

。。。。。。

半下午的时候,天空雷响暴雨突至,侯爷的亲卫押着德隆钱庄洪掌柜进了颐安堂。

"三年前王夫人命小人将西郊旱田记作祭田估值,多贷出的两万两白银......都、都存在夫人外甥开的票号里!这是小的留下的票据。"

卫崇山劈手夺过票据,附着的银票存根上,"明德"二字刺得他眼眶生疼。原来小丑竟是他家的。他终于想起那年暴雨冲毁田垄,王氏提议"以荒田抵税",他竟是不加多疑的答应了。那西郊的旱地根本就不算是祭田,只是盖了永宁侯府的印章。

顺天府地牢的霉味混着血腥气,卫三爷蜷在稻草堆上看着墙缝透进的光斑。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进这里,地牢中的情形看的他胆战心惊外加恶心。

"三爷好福气,这刚进来一日就要出去了。恭喜恭喜。"

牢头啐了口唾沫,有些酸酸的口气。

卫三爷不明就里,直到看见牢头扔进来的织金锦袍,他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劫后余生让他长出了一口气。他知道他不会有事,若真是私卖祭田,定会牵连侯府,他那个好大哥不会坐视不管。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就没事了,看来大哥的手段不减当年啊。

侯府的小厮得了许可亲自扶着有些虚脱的三爷出了顺天府地牢。

卫崇岳踏出牢门那刻,正撞见德隆钱庄洪掌柜被顺天府衙役推进了牢门。他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小厮凑近他耳边低声道:

“是侯爷.....此案另有隐情,三爷回去就知晓了。"

。。。。。。

侯府明禧堂,顺天府尹佐天明立在明禧堂阶前,腰间玉佩映着卫崇山铁青的脸,"按《大明律》,盗卖族田需人证物证俱全。现查明那西郊旱地并非侯府原本祭田,这抵押侯府祭田借银子一说便无从说起..."

他玄色皂靴碾过一片槐花瓣,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

卫崇山微笑着点头谢过。

今晨都察院送来密函,提及裴贵妃在皇后面前讨了个人情,说侯爷当年在京郊潭柘寺救过马车遇险的忠勤伯性命,这次私卖祭田纯属阴差阳错,侯爷夫妇也是被歹人蒙在了鼓里,这才将旱地看成了祭田,都是糊涂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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