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被晨光包裹的蔷薇园,层层的斑斓的云雾从天空坠落,温柔的波涛一样,为盛开的蔷薇染上一片绚烂的色彩。清冷但甜蜜的芬芳流淌着,香气化作了晶莹的闪烁的星星,在花瓣在,在绿叶上,在草尖上闪闪发光。
披着轻盈纱布的卡洛斯就坐在蔷薇园的中央,倚着一张古希腊风格的石桌,闭着眼小憩着。阳光在那修长的睫毛上舞动,在他裸|露的肌肤上跳动,那沉睡着的,是一位疲惫的希腊圣哲,还是美丽的阿多尼斯呢?
奥斯丁屏着呼吸来到了卡洛斯的身侧,忽然发现对方手中正握着一支黄色的蔷薇。黄蔷薇娇艳欲滴,每一片花瓣都迎风舒展着。
奥斯丁忍不住微笑起来。
那是他送给他的花,不是吗?
忽然,一阵风拂过,吹动了整座花园,让花与叶沙沙作响。
一片艳红迅速攀上了花瓣,像是爱神编织着她的爱语,又像是火焰喷吐着它的热情,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所有蔷薇都染上了鲜红色。层层叠叠、美丽无比的红蔷薇簇拥起来,将中心的两人团团围住。
忽而,一株蔷薇伸出了一根枝杈,在奥斯丁眼前不断旋转,红色的蓓蕾、欲放的花苞、盛开的花朵——一朵娇艳的红蔷薇落在了奥斯丁的手心,那温柔的触感似乎在催促着他:快啊,把我交给他。
“红色的……”奥斯丁看了看手中的红色蔷薇,又看了看卡洛斯手中的黄蔷薇,“为什么是红蔷薇?”
轻轻颤动的、如音乐浪潮的蔷薇停滞了,似乎正在疑惑。
“应该是黄蔷薇,永恒的友谊,”奥斯丁说,“我不需要火热的激情和一时的冲动,我只需要和卡洛斯在一起。”
蔷薇园沙沙作响,摇摆的花朵反驳着什么。
“黄色的蔷薇,”奥斯丁语气坚定,“卡洛斯喜欢那个。”
但手中的红蔷薇盛放着,不愿意变换颜色。
奥斯丁有些疑惑,为什么它没有变成黄色呢?
彩色的云雾涌动着,一根藤蔓小心地攀上了卡洛斯的手臂,来到了他的胸口。在奥斯丁阻止之前,它一把掀开了包裹着卡洛斯的纱布。
透明的、轻柔的纱布随风飘起,擦过了奥斯丁的脸颊。
无数的红色花瓣如雪花一般落下,轻柔的、娇嫩的,它们落在那美丽的躯体上,为眼前裸|露的身|体渲染上一层艳丽至极的红。
“哦,上帝哪……”奥斯丁激动地站了起来,呈现在他眼前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啊。
“奥斯丁大人……”熹微的晨光中,卡洛斯无奈地说,“您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这一晚,卡洛斯睡得并不安稳,一种灼热始终在他的脸部和身体流连不去。那强烈得仿佛灯塔一样的光芒,在终于照射到他的眼睛时,让他睁开了沉重的双眼。
初醒的迷茫很快散去,因为奥斯丁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卡洛斯。上帝知道,为什么睡前仰躺的两人会在现在形成面对面的诡异睡姿,以及,奥斯丁这一副神经紧张的样子简直怪异极了。
他一眨不眨地瞪着眼,就仿佛睡在他身边的并不是卡洛斯,而变成了其他让他感到陌生的存在。
不过,感谢卡洛斯吧,感谢他时刻记得绅士的体面和尊严,感谢他并不是一个情感外露的人,就算是这样,奥斯丁那双眼圆睁的模样依旧让他精神一震。
“我吓到你了?”奥斯丁说,声音有些沙哑。
“只是有些惊讶。”卡洛斯转头看了窗外一眼,厚重的三层窗帘严格阻拦了阳光,但长久以来的仆人素养告诉他,是时候前往楼下的仆人餐厅了,他转回头,“您昨晚没睡吗……这是怎么回事?”
他观察着奥斯丁裸露在被子外的睡衣,领口的花纹并不是昨天睡下的款式。
“这是我昨天为您穿上的睡衣吗?”卡洛斯问道。
“不是。”奥斯丁乖乖地回答,“那件睡衣……它出了一些意外。”
“意外?”
卡洛斯坐了起来,奥斯丁也是一样。
“您身体不舒服吗?”卡洛斯关切地问,“又流鼻血了?又或者,昨晚您一直在冒虚汗却没有叫醒我吗?”
奥斯丁急忙说:“当然没有,我亲爱的卡洛斯。”
“那是怎么回事?”
“只是一种正常的、身体必须的功能……”奥斯丁说着说着,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以启齿,“你知道的,卡洛斯,只要是一位身体健康的男士,他都会……”
奥斯丁眨了眨眼,一副希望你能明白的模样。
卡洛斯想到了什么,他咳嗽了一声:“很高兴您身体健康,奥斯丁大人。”
“谢谢。”奥斯丁耳朵微红,“也祝你身体健康,我亲爱的朋友。不过……”
“不过?”
奥斯丁摆正了脸色:“或许我以后该为你准备一些更体面的睡衣。”
卡洛斯看着身上得体的睡衣:“更体面的睡衣?”
“是的,还有衬衫和外套。”奥斯丁满脸认真,就好像卡洛斯身上的衣服不是他送的一样,“它们时刻提醒着我,我对你有多么的吝啬。没错,为了让我睡得更加安稳,我的朋友,你可不能拒绝我。”
虽然不明白自己的衣服和奥斯丁的睡眠发生了怎样的关系,但卡洛斯想了想,舒适的衣服多一些又有什么不好的呢?于是他没有拒绝:“感谢您的慷慨,奥斯丁大人。”
奥斯丁严肃地点了点头,他直觉,莫名其妙流鼻血和莫名其妙做一些古怪的梦的事,能通过这种方式得到有效的解决。
是的,它们提醒着他,提醒他该给卡洛斯置办更多的衣服。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在卡洛斯起床穿好西装,梳理好头发,准备离开房间时,奥斯丁忽然开口问道:“卡洛斯。”
打开房门的卡洛斯回过头:“是的?”
“你喜欢黄蔷薇还是红蔷薇?”
卡洛斯愣住了:“什么?”
“蔷薇的颜色。”奥斯丁说,“你喜欢哪一种?”
这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但也是一个值得谨慎对待的问题——在当年解释了花语的美好寓意之后,奥斯丁再没有提过相关的话题。
红蔷薇意味着什么,两人再清楚不过。
“黄色,”卡洛斯不假思索地说,“您赠送我的蔷薇的颜色。”
奥斯丁笑了,如释重负:“我很高兴你喜欢它们。”
卡洛斯回以温柔的回答:“也谢谢您,奥斯丁大人。”十年如一日地赠送鲜花,试问哪一位绅士能做到呢?哪怕是那些深陷爱情的痴男怨女,歌颂着爱情的永无止尽,恐怕都无法一直保持那种高昂的热情。
奥斯丁的好意时而热烈——直白地表达对卡洛斯的偏爱和尊重,他从不吝啬;时而舒缓——他总会在生活的某一些细节上,恰到好处地表达无微不至的贴心。
或许,这也是卡洛斯一直留在梅菲斯特庄园的理由吧。
卡洛斯朝着奥斯丁微微鞠躬,在对方的笑容中离开了房间。
庄园外,太阳只在遥远的地平线露出浅淡的光芒,仆人们早已经忙碌起来。
更换新的地毯,更换新鲜的花朵,反复擦拭本就光亮的昂贵摆件,准备主人和宾客的食物,熨烫邮差新送到的报纸……
光洁的大理石上,仆人们的脚步急切又无声,身形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得体和优雅,或许,这就是梅菲斯特庄园应有的素养吧。
卡洛斯来到了楼下的厨房,叮嘱厨娘准备好奥斯丁的早饭,以防止对方时刻都可能的传唤。
“上帝哪,”厨娘感叹着,“奥斯丁大人这是准备把美梦全部还给睡神了吗?和其他那些绅士比起来,他原本就已经够勤勉的了。现在,他是准备和仆人们一起起床了吗?哦,我真不知道该不该为我们有这样一位伟大的主人而高兴。”
“比起需要四位贴身男仆服侍才愿意喝下一杯热可可的伯爵,我们的主人无可指责。”卡洛斯简短地说。
花边小报最近宣扬了一位时髦的伯爵先生,那位绅士声称,如果仅有三个贴身男仆时时刻刻的贴身服侍,那简直生不如死,还不如让他直接去面见上帝。
“为了家族的荣耀。”那位伯爵说,“什么?工作日?哦,这种不成体统的话,还是别来侮辱我的家族了。”
厨娘想象了一下奥斯丁大腹便便、颐指气使的模样,诚恳地说:“你说得对,卡洛斯。无论是对平民还是贵族,勤勉都该是被称赞的一种美德。”
“上帝保佑,但愿菲利克斯少爷不会听到这个消息。”菲利克斯的贴身男仆忽然插嘴说,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忧愁,“他的脾气已经够……好吧,我是说,他其实不需要这么焦虑,为了跟上奥斯丁大人的步伐,他已经够努力的了。”
成为贵族绅士的贴身男仆,这是所有男仆努力的方向。地位、名誉、金钱,都能随着成为贴身男仆而水涨船高。
但……这不包括难相处的古怪绅士们。
谁知道呢,年岁尚小的菲利克斯·霍顿,是庄园里最让人头痛的存在。那位时时刻刻绷着脸的小绅士,有着极为严苛的要求——无论是对他的仆人,还是对他自己。
奥斯丁几点起床,那位小少爷就会选择在相同的时间让仆人叫醒他;奥斯丁喜欢读什么书,那位小少爷同样会让人仆人送相同的书过去;奥斯丁喜欢骑马,菲利克斯便苦苦地训练着自己的马术。
“我只是想变得更优秀些,像奥斯丁那样。”未成年的菲利克斯这样说。
他孺慕着奥斯丁,很多人都这样认为。
“或许我们可以期待菲利克斯少爷成年的那一天,”厨娘笑着说,“他会成为奥斯丁大人最好的助力的,不是吗?”
菲利克斯的贴身男仆视线转向了右侧,没有说话。
卡洛斯看了对方一眼,点点头:“是的,相信奥斯丁大人……会期待那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