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期,风惠然又成功地约到了荀酹,而后一直到春节前,两个人基本每周都会见一次。这种循序渐进的感觉让他内心安稳,又充满期待。
然而到了春节,风惠然却不得不暂停跟荀酹的约会,即便他们二人都是本地人。原因无他,风惠然要值班。
风惠然是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成年上大学之后,他就没过过春节,或是兼职打工,或是在学校看书复习,接了灵晷的召唤来到特案局之后,便是和局里的人一起值班。岳屹屾和谢挚都是“孤家寡人”,平常就都住在特案局,春节期间自然会留下值班,剩下的就是门卫兼后勤老金了。
老金是个天生阴阳眼的凡人,他从小就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一直过得挺痛苦的,直到辗转到了特案局才算是找到了“家”。老金没有灵根,没办法修行,之前一直在地下室当图书管理员,后来岁数大了,风惠然照顾他的身体,就让他上来当门卫。其实特案局根本不需要门卫,老金平常就替局里这些人跑跑腿,去前面的食堂打饭,给涂柳儿和李昂买肉,外加定期打扫一下办公室。
今年的春节又有些不同,因为谢挚从泑山下来之后就处于半昏迷状态,一天24小时能睡20个小时,醒着的时候大多在发呆,而且还会剧烈头痛,而老金也是难得休假,说想趁着还能走出去旅个游,所以就只剩下风惠然和岳屹屾。
石珊珊上来看过谢挚,说是可能快醒了,留下一道符帮他缓解头痛,就匆匆离开了。不过也没有人有异议,今年春节正是地府最忙碌的时候。十殿阎王每隔十年便会来地府开年会————此年会非彼年会,而是地府工作报告。
百年一次大会,十年一次小会,今年恰好是小年会,石珊珊自然是忙碌的。不止石珊珊,老潘也被拽回去帮忙了。
地府与民间传说中的不同,那里并不是想象中的阴暗不见光的地方。地府有光、有水、有空气,跟人间没什么区别。十殿阎王掌十方地狱,分散在不同地方,各自有各自的居所,而酆都这里的地府总部也不是什么金碧辉煌的地方,只是一个集办公和居住为一体的大型建筑群落。
总部办公区坐落在忘川之下,居中最高大的便是“阎王殿”。阎王殿中有十根上下贯通的玉柱,那便是十殿阎王“全息投影”的存放地。
凡打入地狱的命魂会在阎王殿接受判官审判,审判之后交由鬼差送到该服刑的地狱。
四判官的居所则分列在阎王殿的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上,比阎王殿矮一些,而居所的名字都是以他们四人的字分别代称。崔珏写生死簿,居子玉宫;钟葵掌罚恶司,居正南宫,正南宫也是地府唯一一个两人同住的居所,钟葵和石珊珊同住;魏徵执赏善簿,住玄成宫;而陆之道职察查司,居道尔宫。
四位判官写生死、断善恶、查冤屈,综合考量之后再将命魂堕入地狱受罚,一切惩处都在十殿阎王的注视之下,十殿阎王若对判官的处罚不赞同,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但也仅作为参考。因为从根源上来说,四判官作为天神精魂,比十殿阎王更有权威。
四位判官居所之外,则是在他们各自宫中服役的鬼差的“宿舍”,黑白无常也在其中。
这一圈类似古代建筑中的庑房一样比较低矮的建筑外圈,同时也是整个地府办公区的最外面,是一圈跟判官四宫一样高,只是面积略小的房屋,那便是十殿阎罗在总部的暂时居所,平常没人,只有开会的时候来住。
此时在阎王殿里,十殿阎王自带桌椅板凳,等着年会的开始。孟婆姗姗来迟,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最上方,他抬手摆出那套每晚都会出现在桥头的桌椅,轻点两下桌面,下一秒十殿阎王案前都多了一杯茶。
“来晚了些,各位见谅。”孟婆不带语气地说道。
下面此起彼伏传来“谢大人赐茶”的声音。
孟婆稍一抬手,说:“不寒暄。盘古钺现世,我想诸位已经知道了。小天劫之后到现在,各地有什么异样,现在报给我。”
眨眼之间孟婆的案上就堆起了足有半米高的情况报告。
孟婆用神识扫过,从中抽出一张念道:“丙午年七月初七,吾与佳人同行,至夜河中,见河心莲,采之赠佳人。花开易见,花落难寻,提笔绘佳景……”
殿内先是安静了一秒,紧接着就爆发出哄笑。
孟婆捏着这张纸往地下一扔:“这便是你报上来的异样?厉温[注1]?”
楚江王厉温窘得手足无措,尴尬起身,准备收回那张不知什么时候被夹进去的情书。
“丙午年七月初七,从我这里送到你活大地狱下第十三名斫截小地狱共三个凡人命魂,鬼差将命魂押解至你处时,四处寻不见你,苦等许久,后来是我亲自赶去将这三个命魂送入斫截小地狱的。几天后你来找我,说那日你身体不适,睡得沉,才没听到鬼差的喊门。我看你这所谓的身体不适,大概是精水外泄,无力起身了吧。”
“大人息怒。”楚江王吓得腿都软了,连忙请罪。
“不过是送几个命魂入地狱而已,这点小事当然不能劳动楚江王殿下您了。”
楚江王:“不、不、我我我……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恕过我这一回吧。”
“我可不敢说饶恕这两个字。”孟婆顿了顿,冷着脸看向下面的人,“毕竟对你们来说,我不过是块破石头而已。”
“这是哪里的话。”秦广王[注2]说道,“大人身上有女娲娘娘的遗志,我们自然不会对你有任何异议。”
“这话别人说我倒姑且能信,可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孟婆玩着手中的茶杯,根本没有抬起眼,“蒋子文,当年在忘川中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我并没忘。你觊觎我身上的女娲遗志也不是一天两天,今天我原本不打算跟你计较这些,若你执意跳出来挡枪,我倒是不介意抽出时间来跟你好好谈谈。”
“……”秦广王默默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很好,那我们说回厉温的事。”孟婆在空中打出一段回溯,那是厉温和一个小精怪约会的场景,而且这场景,越来越……□□。
“大人!”厉温扑通一声跪地,“大人我错了,您饶过我吧!您别放了!”
“可以,那我就不放了。”孟婆收回回溯,“你直接在这儿给我们演吧。”
“这……”剩下的九殿阎王都有些被吓到了,不知道孟婆哪来的这么大气。
孟婆也不去管他们的窃窃私语,伸出手指朝厉温的桌子一点,放在桌上的毛笔腾空而起,几下之后竟是变成了一个美女,孟婆将那美女重重摔在地上,冷声道:“现在,在这里,演吧。”
“厉温是疯了吗?怎么把人带到这来了?”
“他这玩笑可开大了!”
“这女的什么手段?把厉温给迷成这样?”
“厉温一向最胆小的,怎么会……”
“疯了,绝对是疯了!”
……
地府年会,是连黑白无常这种最高级别的鬼差都没资格参与的,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精怪。
楚江王看到那美女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是满脸的厌弃,他立刻说道:“大人听我解释!我并不知道她是如何混进来的,大人息怒,年会是大事,我就算再不知分寸,也不可能做下这种滔天大罪啊!大人明察!”
“她身上都是你的气息,又化作你桌上的一支毛笔,你敢说你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孟婆一抬手,从那女人身上掉落了一块玉牌,赫然是只属于十殿阎王的总部通行证。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的通行证还在身上啊!”楚江王连忙从腰间摘下自己的通行证,然而这通行证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了粉齑。
阎王手中拿的是假通行证,而一个小精怪手中却握有真正的通行证,实在是荒唐至极。孟婆冷笑一声,说道:“厉温,你不觉得丢人吗?”
那女人却在这时开了口:“区区孟婆,竟也这么大官威,你凭什么?”
“区区伯奇,也敢玩弄女娲后人,你又凭什么?”孟婆一挥手,一根长钉直直插入了女人的胸口,女人哀嚎一声,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听到“女娲后人”这四个字,屋里的人心中都明白了几分,这伯奇一下就捅到孟婆的死穴上了,如今这样,也是活该。
孟婆站起身说道:“特案局一行人在翼望山办案时遭遇了伯奇织梦,我循着那只伯奇幼兽一路寻下来,发现它竟是常年生长在楚江王领地的,再继续追查,便发现了楚江王领地不止伯奇,还有镜女。我想问一问楚江王,你养这么多精怪,是为什么?”
楚江王疯狂摇头:“不是……不是我养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便由我来告诉你。”孟婆说道,“此次泑山之行,我见到了许多故人。当年蓐收残留的一段精魂竟已修出巫丹,我虽将蓐收彻底消灭,但为时已晚。十年前的两场天劫加速了天道,封印失效是早晚的事。盘古钺既已现世,剩下的三件圣器很快也会出现。我请各位想清楚,如果任由圣器落入敌手,天地覆灭,各位还能存在吗?偷懒了这万余年,是时候该活动活动了。”
还不待众人有所反应,孟婆便又在成年伯奇身上扎了一根钉子,接着说道:“楚江王领地一共一百四十三只精怪,皆由这只成年伯奇豢养。现在世间出现的所有精怪,全部都与十年前的天劫有关,天劫之后再出精怪,必是有灵气泄露,精怪有害,遇之格杀勿论。秦广王领地有六十三只精怪,回去自查。剩下的地方也都有,具体数量我稍后告知你们。三天之后,我要见到所有精怪的尸体,一个都不许少。”
“是!”众人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便也都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
“剩下的事跟石珊珊说吧。”孟婆转身要走,就听秦广王喊道:“大人留步。”
“怎么了?”孟婆停住脚,依旧没有看秦广王。
秦广王似乎是下了决心,说道:“大人,盘古钺既已现世,是否该妥善保存?若是被心怀不轨的人偷去,岂不是……”
孟婆斜着眼瞄了一下秦广王,反手把盘古钺扔在了桌子上:“谁能拿谁拿,这烫手山芋你们愿意抢,我自然乐意。”
其他人全都站在原地不动,只有秦广王一个人屁颠屁颠地走到案前,伸手便要去试。孟婆也不阻拦,插着手站在一旁,一边看秦广王使劲搬盘古钺,一边往那只成年伯奇身上扎钉子。
等孟婆扎到第二十根钉子的时候,秦广王终于放弃了努力,心有不甘地说道:“大人请收回盘古钺。”
“蒋子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孟婆转而看向其他九位阎王,“我也知道你们中的某几位在想什么。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如果天地翻覆,咱们都得死,我是有女娲遗志不假,但我毕竟不是女娲娘娘,我一个人补不过来。而凡间那位如今只是个普通人,更不可能有补天的能耐。想着耗死我之后你们中的某一个再次继承女娲遗志?别天真了!四位判官不会死,因为天神神魂的陨落自有定数。而你们,和我,从本质上来说没什么区别。至于你们最后会变成什么,想想当年的神荼郁垒和如今的黑白无常就该明白了。自己掂量着办吧。失陪。”
孟婆拎起盘古钺就走,同一时间,剩下六十一根钉子全数落下,将那只伯奇扎成了筛子。
正南宫内,孟婆把盘古钺扔到桌子上,说:“一群傻缺。”
“气着了?”钟葵倒了杯茶递给孟婆。
“犯不上,一个精虫上脑的,一个压根就没脑子的,还有几个墙头草,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你说当年怎么就剩下这么几块料?!”孟婆盘腿坐在了榻上。
“大哥,您现在是女的,能不能注意点儿?”
孟婆翻了个白眼,直接变成了现代装束的荀酹,他拿起水杯喝了口茶,接着说道:“把你媳妇派出去跟他们周旋,你不生气吧?”
钟葵笑道:“你看着吧,一会儿那十个傻缺就能被珊珊气得蹦起来,珊珊乐在其中,我自然也乐在其中。”
“这蒋子文竟然想拿盘古钺,你说当年他入地府的时候是不是姿势不对摔着脑子了?”荀酹吐槽道。
“不是他想拿,是有人想借他的手拿。”钟葵说着就把盘古钺拿在手中掂了起来,“这东西,他拿不动?”
“他还真拿不动。”荀酹回答,“若不用神力,我也拿不动,半神和神之间毕竟有着鸿沟。”
“也对。”钟葵把盘古钺放了回去,问道,“今天书店不营业了?”
“大年初一,营什么业?”
“风惠然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