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先以为神族都已灭绝情爱,却没想到不仅有钟判和石珊珊这样两情相悦的,也会有仵官王这样求而不得的。”风惠然说,“原来神和人一样,都会为情所困。”
“天神之所以能成天神,就是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命是什么,知道自己的责任是什么。他们当然也会尽情享受情爱,可一旦命运到来的那一天,他们便会义无反顾,毫不留恋地奔着自己既定的命运而去。”孟婆轻轻叹了口气,“凡人汲汲营营一生,以为自己在书写自己的人生,却不知每一步都是崔判生死簿上写好的话本。自以为可以逆天改命,却连命运是什么都不知道。”
“命运……”风惠然低喃道,“命运或许就是注定吧。无论曾有过怎样的设想和规划,当抉择的时刻来临,依旧会走上那一条有去无回的独木桥。”
孟婆呆住了。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人对他说过这样一段话——“我曾有过许多想法和计划,也曾试着挣脱逃离,事到如今却发现,我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孟婆心里有一块巨石,坠得他肝肠寸断,让他几乎就要在风惠然面前褪去伪装。他恨不得此刻就把眼前这人箍在怀里,质问一句:“当初你选择跟随命运的时候,可曾有想过我分毫!”
“大人!我们找到燧明木了!”
孟婆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看向獬豸道:“慢点飞,不急。燧明木在哪?”
“我带你们去。”獬豸晃了下头,“在后殿,隋凌在那边等着呢!”
“带路吧。”
二人跟着獬豸七拐八绕,终于到达了燧明木所在的后殿。后殿正中有一个类似多层流水喷泉一样的石雕,在那石雕的正上方,有一根与成年男性小臂长度相当的木头。
而隋凌就站在旁边,直愣愣地盯着那根木头。
“怎么了?”孟婆问。
“困住。”隋凌简单的两个字却道出了如今的情况,看来是有东西将燧明木暂时困在了这里。
“这好办。”孟婆伸手在虚空一握,气凝成剑,直接将那石雕从正中劈开。
我去!这是什么怪力?!风惠然心里暗自咋舌,当初在翼望山上,孟婆要是没收住力,结界里的自己岂不是早就被对半砍了?
“大人,你这也……太暴力了。”风惠然说。
“这不是燧人留下的东西,砍了就砍了,无妨。”孟婆伸手一指,将那根木头送到了隋凌面前。
隋凌接住之后,轻轻抚摸着木头上面的纹路,像是在找寻记忆一般。风惠然没有打扰,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万年未曾找到本体,他应该有很多感慨。
少顷,隋凌把手中的木头交给风惠然,示意他拿好,紧接着一道绿色的光闪过,隋凌从众人眼前消失不见。
“他回去了。”獬豸踱到风惠然面前,用前蹄扒拉了两下燧明木,“咱们在这里等一等,离体万年,总需要时间适应的。”
风惠然想起了荀酹,既然此时也无事可做,不如向眼前这俩活了上万年的神族讨教一二。
“大人,是不是除了人族,其他族群都可以离魂?”
孟婆:“鬼不可以,鬼本身就是魂。”
“我听说离魂的时候大多需要护法,怕本体受到伤害。燧明木在海底这么多年,就不怕被什么东西给拐了去?”
“没人能拐走圣器。”孟婆回答得十分简单。
獬豸凑在一旁:“其实护法也不是人人都需要,像隋凌这个级别的,旁人根本就近不了身。莫说碰不到本体,功力不够的碰到隋凌都会直接跪了,所以护法对隋凌来说没什么意义。”
孟婆微微皱了下眉,把谢挚拎起来放到肩膀上,说:“灵和其他人还不太一样,灵有他们自己的生长方式,而且每一个灵的方式都不同。”
獬豸在孟婆肩膀上蹭了一下,低着头说:“难怪我给隋凌递烟他不要,我还以为他是还没醒。”
“烟?”风惠然怀疑自己听错了。
孟婆:“石珊珊靠抽烟生长,不过她抽的不是普通的烟,是你们人族送下来的纸钱。那些堕入鬼族的人没资格用纸钱,家人送下来的过路费就都便宜石珊珊了。”
风惠然:“命魂不是直接再入轮回吗?烧纸钱还有用?”
“地魂会收到。地魂不是即刻入轮回的,手里钱多些就可以到好一点的地方排队,能得到好的命魂召唤,下辈子不吃苦。钱少或者收不到钱的,就是随机被选择。”
“地府也有这种事?”风惠然说,“那像我这样无亲无故的,死后没人给烧纸钱,我的地魂岂不是很可怜?”
“风局长不要妄言。”
风惠然笑了笑:“等我寿数尽的时候,大人能不能看在你我同事一场的份上,替我的地魂寻个好来世?”
“你胡说什么呢!”獬豸飞到风惠然身上作势要抓他。
“獬豸回来。”孟婆捏着獬豸的脖子把他拽了回来,然后对风惠然说道,“风局长放心,那是自然。”
“你急什么?”风惠然弹了一下獬豸的角,“我就一普通凡人,有生就有死,这不是很正常吗?”
獬豸哼了一声,飞到了孟婆的另一侧肩头。
孟婆拍了拍獬豸,说:“你先出去吧,别走远了。”
獬豸果然听话,三两下就不见了踪影。
“大人有话说?”风惠然问。
孟婆找了个台阶坐下来,说道:“生死是大事,风局以后不要再拿这个开玩笑了。獬豸醒来之后心态变得有些复杂,总是会多思多想,之前凡人生死对他来说没有意义,如今他却有了真正的理解。”
“他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孟婆:“……”
“我开玩笑的。”风惠然笑了笑,也顺势坐到了孟婆旁边的台阶上,“谢挚他找回了之前的记忆,知道了自己的来龙去脉,骨血里的神性也被激发了。他既然是女娲的坐骑,多少会沾染些女娲的悲悯之心。以前是不知生死,不懂慈悲,如今他既是人又是神,大概对生死有了新的看法,对吧?”
“是。”孟婆轻轻点头。
风惠然问:“当年的他是什么样的?”
“獬豸那时候不到三万岁,还是个幼兽,化行都难,说是坐骑,其实更像是宠物。不过当时没有宠物这个概念,众人见女娲娘娘去哪都带着他,便都说是坐骑了。你也看到了,獬豸的原身非常惹人喜爱,现在稍微大了些还好,他很小的时候就只有人的手掌那么大,经常趴在女娲娘娘的左臂上,睁着大眼睛向四周看。因为他太可爱了,所以后来女娲娘娘去谈事情的时候就让他在身后的障眼法里面玩,不然所有人的视线都会被他吸引走。后来……”孟婆顿了顿,“后来女娲娘娘陨落之前抹去他的灵智,交给了石珊珊,原本是想让他躲过纷争,却没想到神族所剩无几,自保尚且不能,更不要提唤醒他了。”
“女娲为什么要留下他?”
“不知道。”孟婆回答道,“女娲娘娘是大圣人,她做什么都不用跟任何人解释。大圣人做的事情一定是有道理的,想不明白只能证明那些事情是不需要旁人明白的。”
“三万岁还是幼兽,神族的寿限真是惊人。”风惠然道,“所以谢挚如今也还是只幼兽,他想不清楚生死离别,倒也可以理解了。”
孟婆说:“能想清楚是一回事,能看开又是另外一回事。獬豸经历少,有些事情还是看不开的。”
“大人经历得多,也并非事事都能看开吧。”风惠然道,“我私下里揣测着,若大人真的看开了,对仵官王倒也不用刻意回避。这种事情,对你并没有多大影响,明眼人一看便知,断不会因此误会你是什么薄情寡义之人,怎么就惹得你直接用出了束神鞭?”
“束神鞭打的是魅,并非吕岱。”孟婆似乎是品出了风惠然话里的深意,略停了一下才说道,“原来今天兜兜转转就只为求证这一件事,风局长若想知道,直接问便是了。我对吕岱的厌恶,并非仅仅因为她无休止的追求,而是她分不清主次,想不清楚自己的责任。”
孟婆的语气冷了下来:“上一任孟婆便是因她重伤不治的。当年我甘心受罚,她却擅离职守跑来看我,被我拒绝之后并未回到属地,而是一直赖在我附近,任凭我怎样驱赶都无用。当时恰逢千年大天劫,鬼族蠢蠢欲动,她所掌的池小地狱跑出了数名枉死鬼,在人间作乱不止,四方司的司首因此丧命,上一任孟婆重伤,石珊珊沉睡百年,最后是陆吾和四判官联手才将此事了结。天道罚吕岱千年不许出属地,她却丝毫不知悔改,依旧不知自己的责任为何。这样的品性,任谁也不可能与她过多交往。”
“原来如此。”风惠然心想,这半神恋爱脑发作起来可比人族危险多了。难怪当时孟婆下手那么狠,就这么狠心狠手都没有把这位仵官王给打醒,若是稍稍有一丝慈悲心软,怕是更得寸进尺了。
“呼————”风惠然手中的燧明木突然发出了声音,紧接着隋凌出现在二人面前,他伸了个懒腰,说道:“睡了这么久,还是本体里最舒服啊!”
风惠然看向眼前这个一身棕色长衫的隋凌,问道:“你不结巴了?”
“我本来也不结巴!”隋凌的声音十分悦耳,“我之前只是还没完全醒,反应不过来。”
风惠然:“……”
隋凌直接把孟婆拽了起来:“我原先以为吕岱只是不聪明,没想到是个疯子,你怎么还能忍得了?直接砍了她得了!这么多年没见,你反倒成了最顾全大局的那个了。还有你这个————”
“隋凌!”孟婆打断道,“刚醒来就这么多话,现在没人管得了你了是吧?”
“燧人在的时候也没人管得了我啊!”隋凌凑到孟婆身边,“你怎么看见我都不激动啊?我还想跟你来一个久别重逢的戏码呢。”
“呵。”孟婆笑了一下,“是我把你叫醒的,我激动什么?早知道你还是这么贫,我就应该先把你嘴封住再说。”
“切————啊!小獬豸!”隋凌伸出手,直接抓住了飞进来的獬豸,“诶是你没长大还是我又变高了?你怎么还这么小啊,好可爱哦!让我好好揉揉你!”
孟婆:“獬豸,趁着还没到时间,你跟隋凌讲讲这些年的事。”
“嗷——唔——知、知道啦!————你轻点儿!哎呀你别揪我毛!”
风惠然:“……”
孟婆笑了笑,又坐回到台阶上:“怎么?没想到隋凌是这么个性格?”
“确实有点儿意外。”
“燧人特别安静,谁也没想到他法器的灵会是个这么欢脱的性子。有了隋凌之后,神族当年着实热闹了一阵,他特别调皮,但又特别讨喜,犯了错也没人舍得罚他。当时渊弦还吃醋,说同样是灵,怎么隋凌就可以这样肆无忌惮。”
“渊弦?”
“伏羲琴的灵,后来替伏羲挡了一道天雷,陨落了。”
看着孟婆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些话,风惠然竟觉得有些难过。那些她曾经的朋友玩伴都不见了,如今地府半神都是对她有所图谋的,好像唯一说得上话的就是钟葵和石珊珊,但人家是两口子,孟婆肯定不是那种介入人家夫妻生活的人。
照隋凌刚才那话的意思,以前的孟婆该是个挺活泼的状态,也不是事事以大局为重的。万余年的时光,将她磨成了如今的样子。风惠然又想起了荀酹,荀酹的身上,似乎有跟孟婆差不多的气质,尤其是在无人时的那种孤寂,让人觉得寒到了骨子里。
“再有最多半个时辰,就该出现了。”孟婆说。
“什么就该出现了?”
“风局长不会以为这样就算完事了吧?”孟婆无奈地说,“原先燧明木并不在这里,刚才被我劈开的那个石雕上有巫神的气息。”
“我自然知道事情没完,只是不知道谁会出现。”风惠然看着手中的燧明木说道,“有人想借我们的手召来隋凌,然后将这本体和灵一起掳走?”
“差不多吧。”孟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了茶海,倒了一杯茶递给风惠然,“我下午去见了那个严立阳,他只是禺?的一个影子,没什么太大用。不过他倒是帮我确定了一点,禺?当年确实没有死,只是重伤沉睡。十年前小天劫之后封印松动,他跟后土有了联系,便打算筹谋着一起掀翻封印。”
风惠然思索了一会儿,说:“不太对劲,十年前他刚醒,严立阳又是十年前进的特案局,这时间会不会太赶了?”
“禺?应该早就醒了,他一直借助神宫来恢复力量,在接到后土向他投来的橄榄枝之后,他才终于出了手。而且最开始进入特案局的也不是这个严立阳,现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