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纪律,谭凯旋是不能参加任何“社交”场合的,尤其这种两个部门之间的宴请,是“禁酒令”中明确禁止的行为。“禁酒令”管天管地却管不到特案局,毕竟把特案局扒拉个底朝天,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人族,而且风惠然这个“局长”压根就不是上面委派和走正常路数上来的,灵晷和昆仑鉴只能风惠然用,就算上面有意见也没什么太大用。所以这次饭局一旦被发现举报,倒霉的只有谭凯旋那边的人,谭凯旋敢冒着风险提出来搞庆功宴,一定是有所求。所以风惠然在听到谭凯旋要请客的时候,就意识到今晚这酒局不简单。
果然,两个人分了一瓶56度的茅台之后,谭凯旋终于进入了主题————
“风老弟,咱都是敞亮人,就明人不说暗话了!”
风惠然心想,终于他妈的来了,再不说我就要喝死了。他笑着说道:“谭哥客气了,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痛快!”谭凯旋端起口杯跟风惠然碰了一下,一仰头直接闷了,“老弟,哥哥我遇到点儿难处,真得找你说道说道。”
风惠然硬着头皮也干了。谭凯旋见风惠然给面子,这才开始说。原来谭凯旋有一个亲妹妹,叫谭婧璇,去年考上了酆都大学。原本是挺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寒假回家过年的时候,谭家爸妈发现谭婧璇有点不太对劲。她每天在屋子里倒腾一些八卦周易之类的东西,还买了很多看上去就很邪性的物件,把自己房间弄得跟“跳大神的似的”————谭家父母的原话。
谭凯旋本来以为是自己爸妈太过敏感,还安慰他们,结果年初他去酆都公干,顺路去酆都大学看谭婧璇,这才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谭婧璇原先是个非常阳光的人,结果现在,按照谭凯旋的话说,就是“像鬼一样可怕”,不仅是穿着打扮,更是那种气质和阴暗的眼神。谭凯旋就这么一个宝贝妹妹,自然是担心得不行,但他又不太会沟通,兄妹两个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虽然生气,但谭凯旋还是偷偷找人跟了谭婧璇几天,发现她跟一群差不多气质的人混在一起。再仔细调查下来,那些人都参加了一个叫做“上平七虞”的地下文学社。
那个文学社的成员大多数是酆都大学的学生,还有一部分是校外所谓的“热爱文学”的人士,非常巧合的是,今天谭凯旋带上来的另外三个人的亲戚中也有人参与了那个文学社。那些人也跟谭婧璇一样,变得阴鸷、冷漠、暴戾。
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没办法报警也没办法举证,私下调查又“侵犯隐私”,弄得他们焦头烂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今天上来喝酒的这四个人,在原单位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手底下管着上百个兵。他们四个人来自不同地方,以前也没有什么交集,但都在去年收到了去基层的调令。谭凯旋这个级别的,“去基层”基本就和“高升”划等号————基层待一年,给履历上加道彩,回来之后副转正,或者调去更重要的部门任要职,这都是套路。虽然没有明说,但风惠然知道,以这四个人的年龄和级别,再往上确实就要步入关键位置,在这个关口上,四个人的直系亲属都进入了同一个文学社,又都性情大变,这背后可能藏着更大的阴谋。而最让他们难受的是,这种事情是属于“投诉无门”的,他们找不到人来处理。如果不是这次东海发洪水,让他们恰好遇到特案局,到现在他们肯定还是没头苍蝇一般乱撞。
风惠然暗自腹诽道:有事求我还灌我酒,你们这什么酒桌文化?
谢挚给风惠然传音:“没说谎,问细节。”
在一人干掉一瓶白酒之后,这顿酒总算是完了。饶是风惠然海量,碰上喝酒不要命的谭凯旋,也还是喝得发了飘。他招呼着幽幽和岳屹屾把谭凯旋一行人送下楼之后,自己跑到卫生间吐了起来。
“这么古怪的事情你也敢往下揽,不怕出事?”谢挚跟着走进了卫生间,又转头吩咐道,“————小陈,去倒杯热水给咱领导。”
风惠然这边吐着,还能稳准狠地抬脚踹了一下谢挚。
“你到底多没多?”谢挚连忙躲开。
风惠然漱了口,又用凉水搓了把脸,这才靠着卫生间的墙壁站稳,接过陈双宁递来的水喝了起来。一杯温水下肚,风惠然才又重新感觉到了自己胃的存在,他缓了缓,说道:“越是古怪的事情越应该往下揽,你不明白吗?谭凯旋今年底调回总参,另外那几个也都高升到几个军区的重要位置,他们的家人出问题意味着什么?这是有人在搞渗透。”
谢挚:“你怀疑是巫族?”
“上平七虞。”风惠然清了下嗓子,“这是音韵术语。上平指的是韵书中平书上卷,七虞指的是以虞字为首的第七韵。”
谢挚:“巫字是上平七虞?”
风惠然点头:“对————你个活了这么多年的神兽,怎么连古音韵脚都不懂?”
谢挚翻了个白眼:“我又没上过学。不过你们人族的学校还教古音韵脚?这玩意不是都快失传了吗?”
“人类有一种宝贵的财富,叫做书籍。”风惠然晃了两下,终于是站直了身子。
“你又要干嘛?”谢挚上手扶住风惠然。
风惠然推开谢挚:“你回去休息,我也回去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谢挚冲着对面的陈双宁摆了摆手,“来,给咱老大让个路。”
陈双宁端着水杯后退两步,只见风惠然迈着四方步就往外走去。
陈双宁弱弱地问:“谢哥,风局他……不会摔了吧?”
“不会。他现在清醒得很。”
“清醒”的风惠然直接刷开了501的门。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荀酹连忙接住摇摇欲坠的风惠然。
其实风惠然没有醉得很严重,他只是存了点儿不可言传的小心思。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荀酹是在书店待久了,身上沾染了许多书卷气。后来他发现荀酹不是凡人之后才明白,那其实是没有烟火气。荀酹没有沾染分毫凡间的烟尘和嘈杂,所以才会给人一种不可亵玩的遗世独立之感。这样的荀酹让风惠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仿佛跟他谈床上的事情是在亵渎他一样,即使荀酹并不这么觉得。
而现在,风惠然确实是喝了酒,也确实喝得不少,借着酒精的作用抱住荀酹就不撒手了。
荀酹小心地把风惠然放到床上,说道:“你先坐下,我给你拿毛巾。”
“不要。”风惠然耍赖般地又贴了上去,双手环住荀酹的腰,“身材这么好,让我吃一口吧。”
荀酹的手停在半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在他异常遥远却又无比深刻的记忆深处,曾经也有一个人,在酒醉之后搂着他的腰,半是戏谑半是调侃地说:“这都多久了,让我尝一尝吧。”
风惠然不知道荀酹在想什么,便得寸进尺地把手伸进了荀酹的上衣里面,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既然你说咱俩很早以前就在一起了,那应该不会撞号了,对吧?”
荀酹依旧沉默着。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风惠然心一横,直接把手往下面挪去。荀酹的后背立刻紧绷了起来,风惠然闷声笑道:“我还以为你没感觉呢。”
“你这可不像喝多了的样子。”
“我还没喝到不省人事。”风惠然手中稍用力,趁着荀酹重心不稳的时候直接一个转身把他压在了身下,轻声问道,“可以吗?”
荀酹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淡淡的,却非常撩人,半晌,他浅笑了一下,道:“败给你了。”
风惠然立刻吻了上去。
第二天一早,风惠然闭着眼在床头柜上摸了几下才摸到自己的手机,他划开屏幕看了眼时间,紧接着就从床上弹了起来,连忙去拍身边人:“宝贝儿,醒醒,你要赶不上飞机了。”
没有回应。
风惠然一边叫着荀酹,一边起身去拉窗帘,但荀酹动都没有动。他觉得不对劲,伸手探了一下荀酹的额头,却发现温度低得吓人。
“卧槽!荀酹!”风惠然把荀酹放平,用力拍了两下他的脸,没见回应,便去摸颈侧,同时眼睛紧紧盯着腕间的表盘。
————有脉搏!但是……每一次跳动间隔都非常长,一分钟之内只有不到十次的心跳。
风惠然立刻撤掉了荀酹的枕头,让他躺平,接着就要给荀酹做心肺复苏。然而就在瞟到荀酹脸色的时候,风惠然逐渐冷静了下来,他终于在宿醉的懵逼中想起一件事:荀酹不是凡人。
风惠然定了神,把枕头放回到荀酹头下,又替他盖好被子,然后从兜里拿出打火机和符纸,点燃,念咒。再点燃,再念咒。
“天地四方,六合归一,离火灭邪,魂归人定。”
一直到第十张符纸燃尽,荀酹的手指才轻轻动了一下。
风惠然把已经烫得不行的打火机放到一旁,将手臂从荀酹颈下伸过去,小心翼翼地扶起他,接着坐到床上,从后面把人拢到自己怀里。荀酹的体温依旧很低,风惠然觉得自己简直像抱了个冰块,但他不愿松开,哪怕荀酹此时无知无觉,他也不愿意松开,好像这一松手,荀酹就会消失一样。
风惠然轻轻摩挲着荀酹的手臂,又把被子盖得紧些,想让他快些回暖。就这样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两个人的体温已经没有差别,荀酹的呼吸和脉搏也都趋于正常状态,风惠然才轻轻地把荀酹放回到床上,站起身走进卫生间。
风惠然心里非常明白,像荀酹这样的非人族,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才会离魂沉睡。之前在东海海底的时候,他向孟婆和谢挚打探过,除了鬼族和人族,其他几族都可以离魂,但是离魂却不用护法,那得是能力很高的存在了。荀酹之前一直没有明确说明自己是谁,看来真的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风惠然用凉水洗了把脸,都收拾妥当之后,深呼吸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卫生间。他站在床尾,盯着荀酹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拿出了一张开天眼的符。
翻手、掐诀,下一刻,风惠然愣住了————躺在床上那人,是荀酹的脸确认无疑,但他周身萦绕着的,是彩色的,镶着金边的气。那气翻滚的形态他非常熟悉,去年在翼望山上他见过完全相同的,只是那时,这气的主人是孟婆。
风惠然最后一点因为宿醉而带来的混沌感消失得无影无踪。与荀酹自相识以来的点滴细节逐渐重现在风惠然脑中,谢挚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孟婆对自己态度上的冷淡和行动上的回护,以及那些无法解释的闪避和异常,似乎都可以用“荀酹就是孟婆”来回答了————
齐嘉从特案局消失的那晚,风惠然这边挂断荀酹的电话,那边孟婆就直接拎着逃跑的齐嘉出现在了特案局;来甘渊之前,跟荀酹吃饭时接到岳屹屾的电话,提到了孟婆,等回到特案局的时候,孟婆就仿佛知道自己在背后吐槽她了一样;还有前几天,孟婆布下那么大的法阵之后力竭消失,而荀酹也在屋里睡了很久,以至于自己去叫他的时候,他甚至还处在离魂尚未完全归体的游离状态,才会在半梦半醒之间说出那句让自己起疑的“去早殿”。东海海底自己向孟婆请教离魂问题的时候,谢挚说漏了嘴,被孟婆直接转了话题;以及谢挚怎么都不肯说孟婆到底叫什么;还有……还有那些被他忽视的小细节:孟婆和荀酹“无师自通”般知道自己喝普洱茶;放东西的时候会习惯性地拍两下;思考的时候不自觉会用食指敲打手臂……
之前荀酹说他自己全身剧痛是不知名的病,但他发病时候的样子,和后来自己亲眼所见孟婆在忍受天谴时的样子是那么相似。
只是这性别……
“我神族的障眼法,现在还有谁能看得出来?”谢挚这句话骤然出现在风惠然的脑海中。是了,既然仵官王可以女扮男装,那荀酹自然也可以男扮女装了。
风惠然走回到床边,再一次把荀酹拢在了怀里。没过多久,荀酹终于有了动静。
“醒了吗?”风惠然在荀酹耳边轻声问道。
过了片刻,风惠然感觉到怀里的人明显愣住了,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别紧张。”风惠然温柔地说,“你刚才身上凉得吓人,我怕你离魂太久回来之后难受,替你先暖暖身体。”
荀酹没有说话,他也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说。这个场景他再熟悉不过,许久之前,他曾经以为未来的每一天都会这样醒来,后来沧桑陵谷,他又觉得自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刻。昨晚一时动情,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自己假借荀酹这个身份偷来的一点欢愉,不过镜花水月,做不得真。
“很难受吗?为什么不说话?”风惠然轻拍着荀酹的手臂。
荀酹叹了口气,慢慢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