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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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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绝不同于人类社会任何一所监狱。

白土山平均海拔三千米,要先在山谷腹地中疾走,穿行过一片仿佛没有活物的沼地,然后看见一排巨大的铁索嵌进远古的土层,据说这还只是这座监狱最早的遗址。

接着再朝着西南云彩消散处,拨开浓密如牛肚腹毛的芒草,照着特殊的章法变换路线,最后走进一座溶洞,过了地下河,一幢绿森森的藤萝后有座两米高点的石室,像南边那种无人祭祀的阴庙。

派来接引他的领路人走在前头,身影在深山老林里时隐时现,就这么坎坎坷坷地带着他走了将近三个小时——终于到了这里。

天色将晚,洞中的风仿佛裹着雪花,封序南回头看了看暗河交汇处的光亮,拉紧风衣。

石庙破落不堪,看材质至少已有千年历史,庙内坐有一排几近风化的神龛,领路人来到左二的神龛前,开始起手结印。

封序南在门口等着,只见领路人那手势极其繁琐,影子也像他带路时那样忽隐忽现,明明旁人盯着看的,却似乎什么也不会被人看进眼里。

很快一条直通地底的开口出现。

“此处通往昆仑山脉地底千丈,靠近天地逆炁交汇点,是镇压邪祟最佳的方位,”领路人友好地向封序南介绍几句,伸出右手往黑洞洞的开口里一伸,“封先生,密狱到了,您这边请。”

十几公里路线,封序南到此时才算看清这位领路人的脸,是个相貌挺和善的大叔,八字眉小鼻子,嘴角有颗毛痣。

封序南看出他不像是在作弄人,一时竟有些无语:“……密狱押人和探监,都要徒步走这么远?”

那些山精水怪的犯人岂不是有几百种半路逃跑的机会。

谁知领路大叔立刻摇头:“哦那当然不是。”

“是典狱长特意交代,让封先生多走一段路,”大叔挠挠鼻尖,憨厚地笑了笑,“他说给您多点时间想想,搞不好要后悔的。”

封序南:“……”

领路人还维持着邀请的姿势:“那封先生,您现在后悔了吗?”

封序南沉默片刻,一跨步迈入深黑,朝他点了点头:“有劳带路。”

“您客气。”领路人随即跟上,掌心在黑暗处一旋,顿时四面变换了景象。

封家作为玄门大派,风光时也曾为密狱押送过囚犯,但封序南才上任家主刚满两个月,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这里是密狱,没有官方记载,不进组织结构,远离现代文明社会,是现存规模最大、级别最高,专事关押看守“非人”,“非常”的地底监狱。

前往地底的路上,封序南不时看向领路人手中的那沓文件,其中有一份是他亲自签署的谅解书,上面印泥才干没多久,大篆书的“封”字还刺目。

漫长的降落过程,领路人偶尔说几句闲聊,封序南除了应两声“对”和“是”外始终沉默。

四面井壁雕满改良过的镇龙纹,地底的潮气印出隐隐水光。

领路人见他摘下无框眼镜擦了擦,阴影中这位封家新任家主的面色不明,更显得他阔肩高颀的身形有些高得吓人,领路人心怵,下意识说点顺心的:“文件都没有问题,封先生申请了特事急办,所里已经给您安排好了,今日就能领到人。”

“好,”封序南戴上眼镜,看出对方有些拘谨,于是加了句:“辛苦各位。”

今日他代表封家去提领的,不是一般囚犯。

此人两次加刑,一次是假释期间擅自使用违禁术法,加刑三个月;第二次是在服刑期间谋杀一名探监人员,加刑一百一十三年零九个月。

这座天牢密狱专门关押犯事的妖魔鬼怪,外四象内五行严密配合,肉眼所见的地方都画满了镇龙纹,能在这里动用术法灵力,甚至以此杀死一位玄门翘楚,简直令人汗毛倒立。

很小的时候封序南就听说,“那位”杀人之后整座密狱哗然,随即就重新整顿加固,开辟了独立的一座监区给这样难驯无赦的囚犯,传闻那里终年罡雷不止,业火无绝,大罗金仙来了也是难以逃脱。

领路人常听押来的囚犯这么说,无奈辟谣:“咱这是正规单位,罡雷业火都归管制术法,怎么能无止无绝的,那都胡说八道啊不能信的……”

封序南一句话又让人开了话匣子,大叔果真松下脸色,又开始滔滔不绝,没注意到他的再次沉默。

五分钟后两人到达监区登记处,这里显然十天半个月来不了一个生人,登记处的文书早就备好一叠文件,签署过就可以到监区提人。

领路人就此告退,兔子精一般隐隐绰绰地消失在宽迥的通道里。

封序南转过身,朝通道尽头的胖老头颔首:“古爷。”

典狱长姓古,穿着一身乌缎大褂,两鬓各一绺白发,看起来早该退休的模样,他见着封序南,拿手里的一柄圆嘴茶壶垫了垫,眉眼含着笑:“你就是小南吧,从前总听你外公提起。”

封序南上前走到他身边,把填好的表格递过来。

密狱里四方空间,灯盏通明,古爷没再多客气,目光掠过文件上密密麻麻的注意事项,看到他亲手签的几个字,还是叹了口气:“封家如今……真有这么难?”

——都难到要请那位回去的地步了?

封家具体的情况封序南没有说,只是拱手请古爷带路。

螺旋向下的阶梯一层层深入监区,很远就能听见一些非人非兽的动静,各种各样,闭上眼能误以为自己身处一片光怪陆离的老林。

密狱的上半层监区都还算半开放式,牢房都亮着整齐的日光灯,里头的犯人刚吃过晚饭,凑在一起辩经斗法,大多还都长成个人样。

到了中层便开始出现封闭的牢房,能听到的声音反而渐小,这里的囚犯有的已经看不清面貌,有的会透过半隔断的探视窗,向路过的两人投来奇异的视线。

“建国后,密狱里收押了国土内绝大部分的妖、精、鬼、怪,其中很多人并没有犯事,当时的收押其实是为了收容教育,说简单点,就是培训几年接受思想改造,改造成功的都陆陆续续释放出去融入社会,到十年前,放归率达到96%,”古爷朝四周努努下巴,有点恨铁不成钢,“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死心眼的、修邪法的、对治安有重大威胁的,这些妖或怪经过再三感化测试仍无法投入文明社会,出狱的机会到现在也是遥遥无期。

但比起最后一层,这里的囚犯还能够享受放风、电视节目和年节的特餐——

领路人说外头关于“特别监区”的风闻是胡说八道,直到封序南亲身抵达密狱深处,才确定传闻不算太胡说。

很少有人知道,密狱的“密”字,指的是禅教密宗。

最后一层监区,光是镇压的碑石就有五座,推开监区大门,入目是无边无际的六字大明咒,青石地面镀满一百零八道降魔真言。

没有罡雷业火,眼前一片清寂。

冥冥中只有低于无声的隆隆弘音无时无刻在震颤着空气。

“密狱建成以来,从这里出去以后又回来的,有三个关押在这层。”

古爷缓步走进监区,神情肃穆下来:“玄门四类,人得天衍为仙,兽得天衍为妖,灵得天衍为精……人若越过天衍获得妖精之力,则称僭。”

“僭者,正邪无定,生死不由天。”

跨过两扇陷入黑暗的牢门,古爷最后一次回头确认:“你带走他,往后变的就是你自己的命数了,明白吗?”

封序南轻吐一口气,眼前忽而飘起悬烟,仿佛进入了极寒。

视野中,一间黑漆漆的囚门静静落在路尽头。

久违的一股不适令他后背发麻,汗毛矗立。

他却分毫未退,古爷于是笑起来,念了声“后生可畏”,把一只铜锈的钥匙递给他:“既然如此,这因果就由你来开吧。”

封序南接过钥匙,一步步走到那道窄得邪异的牢门前。

门上暗纹无数,已经看不清描绘着什么,牢门与墙体像熔化的漆体,几乎整个融为一体,只在人眼等高处留了两寸见方的小窗,从外头看进去,也只有一片与牢门相同的黑。

封序南指尖发冷,但动作极稳,插上钥匙,拨开锁芯。

“啪嗒”一声,犹如经幢转动。

下一瞬,黢黑的窗口霍然映出一双绿盈盈的竖瞳!

刹那间一股冲天的压迫裹挟妖气蹿起,摧枯拉朽,腥风几欲撕开窄小的四方门缝,“轰”地一声——

那密不透风的牢门自底而上,一点点一寸寸地,碎了。

封序南本能地向后一退,余光只见门后一片飞白掠过。

古爷立即上前,一掌撑住粉碎的牢门,皱眉警告:“银冽!你还想不想出去?!”

无人回应。

那门却不再裂了。

黑暗中一点细微的声音响起,像猫的脚步声。

封序南近乎头皮发麻,应激反应快要使他再退一步,随即他看见牢门后走出一个人。

白发过腰,森青瞳孔,那人穿着一身囚服,光着脚,手上还带着镣铐,二十左右的样貌,目光如深潭枯木——他就这么走出来,停在牢门前,看着监区长长的走廊不动。

不像什么猫妖,像是哪里的仙神。

时隔二十年,封序南又一次见到这位祖宗,眉头狠狠一皱。

“长这么大了。”

这是银冽出狱的第一句话。

他转身看向封序南,接了第二句:“还是不会叫人?”

牢门钥匙被轰得只剩半块,封序南手心已经被扎出一道血印。

木已成舟。

他只好垂下视线,低了低头,叫他:“九叔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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