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做鸟,阎流星有点慌。
随着蓝色空间消失,引力再度降临,将暂停在半空中的阎流星猛地扯向地面。
他的身体在加速坠落,艾伶离他越来越远。
“艾伶!”
他来不及犹豫,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强行催动意念,迎着风阻,用尽全力地扇动翅膀。
而他背后的双翼仿若生来就是他的一部分,天生知道如何将自己的主人送向他想去的地方。
猎风之中,两人的距离不断缩短。
阎流星伸长了手臂,在指尖相触的瞬间,紧紧抓住了艾伶的手腕,随后大臂用力回收,强行忤逆地心引力的意志,于重力加速度中,为艾伶抢回来了半秒。
错愕之中,艾伶睁开了双眼。
瞳孔映照着阎流星不断靠近的身影,巨大的白色羽翼被夕阳染成了火红的颜色,像天使,像浴火重生的凤凰。
这个用尽全力的怀抱是冷风之中裹挟的晚霞,艾伶并不想思考眼前这一切是真是假,只轻轻靠上他微凉的脸颊。
心道,真傻……
——十岁那年,艾伶知道了父亲在外面还有个私生女。
他应该叫她姐姐,因为她比他年长七岁。
那天晚上,母亲在家里大吵大闹,混乱之中,竟一时说不清到底是谁三了谁。
“我根本不知道她竟然悄悄把那孩子生下来了。”父亲辩解。
“你不知道……你会不知道?那你为什么每周都要去福利院看她?”
父亲见糊弄不过,只好改口:“她妈都死了,她一个人在福利院里怪可怜的……”
“可怜?是,她很可怜,她那个死了的妈更可怜。那我呢?我就不可怜吗?你到底还瞒着我多少事?”
说着,母亲将一叠照片甩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盛满铁观音的玻璃杯被震得一歪,瞬间洒了一片,在尚未塑封的照片上氤氲开了晶莹的水滴。
艾伶偷偷拾起其中一张,私生女坐在食堂里,正仰起脸对他的父亲微笑,笑得很开心。
闹剧最后以“断绝来往”告终,当然,断的是父亲和这位私生女之间的来往。
从那之后,父亲似乎比过去老实了,家里的饭桌也比过去沉默了。
吃过晚饭,母亲总爱支使他去倒垃圾。
寒冬腊月,艾伶懒得换鞋,踢踏着人字拖,裹紧了羽绒服,两根手指嫌弃地捏着垃圾袋的小耳朵,隔得远远地,像扔铅球一样将捆紧了的黑色塑料袋用力一挥,甩进了社区垃圾桶里。
“Yes!”
艾伶心满意足。
回头一看,一个漂亮的高中女生正站在他的身后。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认得她的脸,也知道她的名字——蒋倩,同父异母的姐姐,一个永远无法被斩草除根的名字。
从那以后,蒋倩几乎每天都来。
她什么都不干,只是远远地站着,看着他出来倒垃圾,然后再看着他回家。
小年夜的那天,塔尔盾城飘落雪花。
鬼使神差地,艾伶将吃剩下的几个饺子偷偷打了包,藏进羽绒服里,趁着倒垃圾的空隙,运出了家门。
蒋倩果然来了。
艾伶将垃圾袋投入桶里,第一次主动向她走去。
“给。”
艾伶用干净的那只手,将一个四四方方的密封盒递到蒋倩面前。
蒋倩显然没想到这位弟弟会给他送吃的,惊讶之间,忘了反应。
艾伶催促:“饺子,吃剩的。里面有筷子,你赶紧吃了,我还得把盒子拿回去,不然会被发现。”
蒋倩问他:“是那个人叫你这么做的?”
艾伶:“……你……你就当他死了吧……”
言下之意非常明显,蒋倩一语不发地垂下了眼睫,咬着牙不去碰那盒饺子。
艾伶:“你……就算我一个呗。”
“……什么?”蒋倩听得云里雾里。
“亲人,算我一个。”艾伶将手中的盒子又往前递出去了几分,“这是投名状。”
蒋倩看着他冻得通红的双脚,有些无奈地轻轻一笑,打开了食盒。
没过多久,蒋倩按照多维测试的结果,进入了大学,离开了福利院,搬到了宿舍里住。
时间上的相对自由让两人见面的机会逐渐增多。他们瞒着父母,维持了数年的往来。
十六岁那年,一场车祸将艾伶的父母带走了。
那时的蒋倩刚保研成功,通过做家教已经有了稳定的收入。她想从学校宿舍搬出来,将艾伶接到身边。
可艾伶拒绝了。理由很简单:自己的父亲已经够混账的了,他不能再成为她的负担。
依靠父母留下来的一点积蓄,艾伶在老宅里开始了一个人的独立生活。
蒋倩也没再强求,两姐弟一如既往地相互照应。
两年后,艾伶报了专业学校,专门学习烹饪,业余学习调酒和点心制作,但凡是有利于后续找工作的,只要是在多维测试范围内的,他都学,并因此获得了兼职。
日子似乎在慢慢变好,慢慢变得充实。
也是在这时,蒋倩给他发来了消息——她即将要成为新西亚实验高中的音乐老师。
蒋倩:“那可是只有金卡公民才能去的名门高中,工资可高了。可我只是银卡诶,感觉自己像是中了彩票,比基因调整成功还要让人高兴。”
艾伶不懂这些,只知道一味夸夸:“一定是因为你能力强,水平高,丝毫不逊色于那些金卡公民。他们要是敢不收你,那才是有眼无珠,不识抬举。”
蒋倩咯咯笑道:“好听,爱听。等我转正了,带你去吃大餐。”
“那我可得选塔尔盾城最贵的餐厅!”
比大餐更早到来的,是蒋倩最近有了喜欢的人的消息,但那人具体是谁,蒋倩希望在确定关系之后再跟他讲。艾伶也就没再多问。
后来,艾伶的兼职生活开始变得忙碌,渐渐地,他也就忘了这件事。
他越是忙碌,能挣到的钱也就越多。一年多的时间过去,等终于攒够了两万金,艾伶将它们全部转给了蒋倩。
“姐,你以后不用再给我零花钱了,我自己能养活自己了。你发了工资,就留着给自己多买点吃的。你太瘦了。”
“还有,别总闷在学校和宿舍里,有空出来逛逛啊。我们姐弟俩已经很久没出来玩了。”
消息发过去许久,蒋倩一直没有回复,打电话也没人接。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艾伶心绪不宁,正想要报警的时候,蒋倩不仅将他的钱退了回来,还给他转过去了一大笔钱。
做老师这么好挣的吗?
艾伶狐疑地将那一串零数了一遍又一遍,心中越发不安。
第二天一早,他直接打车冲到了新西亚实验高中的教师宿舍楼门前。他要进去找蒋倩,确认她的安全。
保安朝他摆摆手:“她早就不住这里了。”
“不可能!”
“啧,你这孩子,说了不住这里就不住这里。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就直接到办公室那边问去吧。”
等艾伶跑到学校正门,他被以“外部人员”为由吃透了闭门羹。
蒋倩的电话还是打不通。
一日打不通,他就一日守在正门口。
终于,他遇到了一位女老师,说是蒋倩的同事。
隔着操场围栏,她对艾伶说:“她在外出学习的时候失足坠崖了,你节哀吧。”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没有通知我?”
女老师:“通知你?可是……她的亲人也都已经来过,将遗物什么的都处理好了呀。”
亲人?
她撒谎。
除了他,蒋倩哪里还有什么亲人?
“老师,你怎么这么久啊!”
远处,有一群男生在朝这位女老师大喊。对方闻言,略显瘦弱的身体不由得一震。
“来、来了!”女老师回头喊道。
临走前,她对艾伶轻声说了最后一句话:“她的事你别再管了,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来找过她。”
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艾伶不相信蒋倩无缘无故就意外死亡了,那笔突如其来的巨款,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从那以后,艾伶开始了对蒋倩一切社会关系的调查。
蒋倩的生活很简单,永远三点一线:学校,宿舍,艾伶。
但要调查新西亚高中的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
人多,繁杂,封闭式管理,缺少公开信息。
花了很长的时间,艾伶才终于摸到了这群名门贵公子经常出没的地方,他的打工生涯也因此发生了改变,企图以此来接触蒋倩生前有所隐瞒的人和事。
五年后,再次铩羽而归的艾伶站在KTV门口透气。
喧嚣传来,他看到了一个染着红毛的大学生。对方的衣着发型虽然有了明显的变化,但五官依旧。艾伶认出来,这个人曾是蒋倩的学生之一,梁封。
梁封走到艾伶身边,看他一身侍应生的打扮,便将他认成了泊车小弟,将车钥匙和小费丢进了艾伶手里。
艾伶笑容灿烂地将小费收好,转身便面无表情地将梁封的玛莎拉蒂停进了指定SVIP车位。
下车之前,艾伶顺势在里面安装了随身准备的追踪器。
回到大门口,百里修远等四人陆续出现。
可惜他们出手阔绰,人还没有露面,超跑的声音一响,其他侍应生顿时闻风而来,趁着艾伶离开的间隙,将泊车的机会捷足先登。
梁封成为了他目前最有把握的线索,艾伶不得不死盯着他。
艾伶假装巡场,在KTV内绕了一圈,碰上老板将一波陪酒送进包间里,心下了然。
门口的侍应生正在翻白眼,艾伶过去假装好奇:“怎么了?小费不满意?”
那侍应生轻声耳语,道:“唉,别提了,我本来打算趁机捞一波油水就交班走人去约会的。结果,最肥的那波被截胡了,我还要被老板硬拉过来候着。现在,我不仅没拿到小费,恋爱还随时要崩,真是造孽。”
艾伶:“我今晚倒是通宵班。”
侍应生双眼一亮:“那……”
艾伶摊出手掌:“小费分一分,一切好商量。”
侍应生不屑于那几个小钱,把账转过去后,便连蹦带跳地下班去了。
侍应生刚走没多久,打点好了的老板一边点头哈腰,一边从里头出来。
他其实分不清底下的侍应生,逮着个能使唤的,便说:“拿几瓶人头马过来。还有最贵的那几个套餐,每样都来一份。”
艾怜从善如流,到吧台将东西准备好,然后回来,打开了包厢的大门。
灯红酒绿间,艾伶再次见到了梁封。
他将餐盘中的东西摆放好,该满的酒满上,顺便将一个小巧的窃听器扣进了桌底。
随后,他转身离开。
在关上门的瞬间,他第一次听到了“阎流星”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