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吗?”
本就不大的小会议室,因为面前这位一米九的大高个以及死气沉沉的严肃语气,显得分外压抑。
阎流星收拾起自己杂乱的心情,只把眼前的人当做普通同事,说:“这两天,我已经对我的过错进行了深刻检讨,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林督导轻抬眼皮,手里迅速翻动阎流星的档案和刚提交上去的检讨书,
“你的绩效一直很好……最近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没有,纯属精神恍惚。”
“检查报告上说的‘能听到樊女士的心声’是什么意思?”
“借口,全是借口。”
“……流星,你可以跟我说实话。”
“没有谎言,句句属实。”
“……”
林督导目光沉沉,看得他有些心虚。阎流星把腰杆挺直,勉强让自己看上去稍微有底气一些。
“知道三个月督导期意味着什么吗?”
阎流星摇头。
“入职的时候没有进行员工手册培训?”
“太厚了,记不住。”阎流星理不直气也壮。
“……那我简单说明一下。接下来的三个月,我会在你身边,观察你的工作行为并进行适当指导。你只需要像往常那样工作就行,不要有太大负担。我相信你能做好。”
——哼,渣言渣语。
“好的,林督导。”
“对了,涂先生申请了禁制令,”林督导的视线扫过阎流星脚边的书包,“直到禁制令结束,你都需要和他保持距离,不能靠近或进入他名下所持有的物业。”
“啊?他凭什……”
“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
“你接下来要去哪?”
“……回工位。”
工位上,阎流星目光空洞地盯着樊宁的档案,肠胃翻滚。
刚才,他的心思是被识破了吗?
林玥看穿了他想借口出外勤,然后绕道到樊宁家?
于是旁敲侧击,警告自己不要再做出格的事?
不不不,不可能这么神,一定是错觉。
事务局的门是暂时出不去了,阎流星只好把之前欠下的几篇报告翻出来,继续捣鼓。
埋头苦干间,一个身影从他旁边略过,然后径直走到他身后一直空着的位置上,拉开椅子,坐下。
阎流星脊背一僵,扭头往身后看去,恰好对上林玥看过来的目光,急忙又缩了回来。
他该不会之后都扎在这里办公吧?原来刚刚所说的“我会在你身边”是这么个字面意思?
阎流星此时的状态精准诠释了何为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肠胃的翻滚越来越厉害,传出阵阵叫声。
作为情绪器官,肠胃的反应佐证了一个阎流星不敢直面的事实——他对林玥果然很在意,在意到恨不得直接冲上去就是两巴掌,然后质问他四年前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可他不能这么做。他是匹成熟的牛马,不能在工作场合随便撒野。
既然解决不了心理问题,那就只能优先解决生理问题。
阎流星一把收起管家,往洗手间飞奔而去。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阎流星一直蹲到双脚发麻,才勉强觉得肠胃舒服了些。他抬手往一旁的厕纸筒够了够,什么都没够着。
都怪刚才过于慌乱,见着空位就往里冲,全然忘了要先检查厕纸筒的原则。
阎流星忍不住骂了一声脏话。
要不……给高毅洋打个电话?千里送厕纸,他会被骂死吧……
正纠结间,门缝递进来一包手帕纸。
阎流星犹如看到了救星,急忙接过:“谢谢。大侠的恩情永世难忘!”
“……”外面沉默了一瞬,“不客气。”
“!!!”
是林玥的声音。尴尬,太尴尬了!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肠胃再次发出悲鸣。
终于熬到中午,食堂处处排长队。
阎流星捧着碗得来不易的皮蛋瘦肉粥,和高毅洋坐到了平常惯坐的窗边位置。
高毅洋一口嗦进半碗螺蛳粉:“你今天怎么这么清淡?”
阎流星:“别提了,一整天肚子疼。”
“你该不会是吃了我的三明治吃到肚子疼的吧?”
“放心,还剩半块没吃完,你可以拿回去化验。”
“怎么会没吃完?你平常不都……”高毅洋话说到一半没了声,眼神全落在林玥身上。
林玥斜斜看了高毅洋一眼,越过人群,将一份咖喱鸡饭放到了皮蛋瘦肉粥旁边,随后又转身朝饮料柜走去。
“我天!怎么回事?那不是林玥吗?他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
趁林玥走开,高毅洋将咖喱鸡饭和螺蛳粉调换了位置,和阎流星咬起了耳朵。
“我也想知道,”阎流星低头喝粥,“反正我今天一回来,他就变成了人事司的林督导,要跟我三个月。”
“人事司?不在基础岗位混个几年是去不了人事司的。可我们都进来工作一年了,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
阎流星喝粥的手一顿,闷声道:“也许……是真的不想见到我吧……别说了,他过来了。”
眼看着自己的座位变了,林玥显然一愣,随后顺势入座,将一盒酸奶推到阎流星面前:“巧克力味的没有了,试试这个,常温的。”
阎流星没想到他是去买这个,原本低落的情绪忽然又有了起色。
他看着已经插好的吸管,努力提醒自己:这是工作,是工作,不要掺杂任何私人感情,拿出你的专业来,阎流星。
此时此刻,阎流星眼中的目标只有两个:验证顽皮小熊的真实性,进一步检验“读心术”的真假;顺利度过这三个月,保住这份工作。
要想同时达成这两个目标,就得瞒着林玥,甩掉林玥。
工作偷溜是偷溜不了了,得找个下班时间,自己悄悄过去查。
下午六点,下班音乐准时响起,阎流星一改往日加班不要命的作风,给高毅洋随便留了个信息,就麻溜地跑路了。
他顺着略显汹涌的人潮挤进电梯,就在电梯快要关上的瞬间,眼看着就要把人成功甩掉,一只棱角分明的大手卡进了电梯门缝。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电梯门缓缓弹开,林玥那张白里透黑的脸直直看向阎流星。
做贼心虚的阎流星,生平第一次按时下班便充满了偷感,不由得转过头去装鸵鸟。
忍一忍,出了电梯就好了。
忍一忍,等进了地铁站就好了。
忍一忍,熬过这一站就好了。
——樱花大道站到了,请需要下车的乘客从列车前进方向左侧车门下车。
这是距离樊宁家最近的一站,现在正是晚高峰,顺势开溜也不是不行。
阎流星假装无奈,被人群挤到车门边缘,眼看着就要成功,结果衣领一紧,又被人扒了回去。
林玥:“还没到。”
“……是哦,人太多了,差点就要被挤下车了……我谢谢你啊,林督导。”
“不客气。”
一直到了员工宿舍五楼,林玥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直到阎流星走到家门,人脸识别成功,林玥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那个……林督导也住这里?”
林玥用下巴指了指隔壁,门口堆满了搬家公司专用的箱子。
他说:“我回我自己家。”
……整栋宿舍楼这么大,就没有别的空屋了吗?
“啊,原来是新邻居啊,乔迁愉快。我先回家了,晚安。”
“晚……”
剩下个“安”被阎流星“啪”地关在了门外。
累,实在是累。
阎流星随手点了个外卖,脱掉西装和衬衫,到阳台拔了件刚晾晒好的卫衣,套上。
晒过阳光的气味让他安心。他身子一侧,倒在了绵软的床铺上,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伸手摸出抽屉里的药,又把它放回去。
还没到时间,得晚点才能吃。
晚上十点半刚过,阎流星将吃完的外卖打包盒收好,蹑手蹑脚走出家门。
很好,隔壁房门紧闭。
阎流星也不等电梯,无声蹿出百里地,一路飞奔下楼,没想到在一楼大门居然看到了个熟悉的人影。
“去哪?”鸭舌帽下,林玥目光炯炯。
“……丢个垃圾。”
“这么晚了,还下来丢垃圾?”
阎流星笑着经过林玥身边,走向大门外的垃圾桶:“是啊……都这么晚了,林督导还不睡?”
“刚夜跑回来。”
——哪个神经病晚上跑步会戴鸭舌帽啊……
“夜跑好啊,夜跑对身体好啊。我……我也顺便散个步,林督导晚安。”
阎流星丢下垃圾袋,顺势右拐。
可他每走一步,林玥就跟一步,眼看着地铁站就在面前,阎流星不得已换了个方向继续走。
林玥这是在跟着他吗?不会吧……都几点了?
阎流星在绝望中飞奔了起来。身后的脚步轻盈落地,两步的距离抵得上他三步。
“你到底在干嘛?!”阎流星终于忍不住了。
“职责所在。”林玥轻松跟上。
“现在是下班时间!”
“下班时间不代表你就没在工作。如果确定这是你的私人生活,我不会写进报告里。”
“只要是私人生活,你就不会管我,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
“……好啊,你别反悔。”
阎流星在黑暗中七拐八拐,一个转身,闯进一片灯红酒绿,于车水马龙中停下了脚步。
林玥向来是老干部作息,对他来说,晚上11点入睡已经算是熬夜。
既然要跟,那我阎流星就让你跟个够。
林玥:“接下来要去哪里?”
阎流星勾起唇角,指向脚边一块暧昧不明的灯牌:月色呢喃。
“酒吧?”林玥眯起了双眼。
“我在里面约了人,你要真想跟,那就跟呗。不过,自己的酒钱自己付。”
阎流星说着,推开了月色呢喃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