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仲尼》:“发引千钧,势至等也。”
“我知道了。”李玄宁毫不犹豫拔出腰刀,左手将它反握,紧紧抵在身后。
他们躲在堆起的货物后头,隐匿于黑暗中,静静等待时机到来,死的这个人似乎不是很重要,已经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船上一如既往地平静,没有人发现死了一个人。
王棱清偏头,微微眯起双眸望向前方:“这艘船是由普通货船改造而来,对着我们的有四扇直棱窗,也就是两个船蓬,崔娘子应该就在其中一个里头。”
李玄宁问道:“有没有办法确认她在哪?”
王棱清复而又偏头看了一眼,他摇了摇头,对李玄宁道:“没有点灯火,看不出来。”
算算船行的时辰,想必马上就要到下一个有府兵驻守的口岸。
周围无尽的黑暗像一个巨大的洞,仿佛要把所有人都吞噬掉,李玄宁闭上眼睛,手心冒着冷汗,一只小兔撞进心口,让心脏砰砰直跳。
她焦急地等待着时机,又在心里为崔妙颖祈祷,千万不要出事。
“来了。”
突然,一阵沙哑的摩擦声传入耳边,船开始减速了,她有些始料未及,后背贴到了货物,好在及时稳住了身体,否则定会被人发现。
王棱清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肩膀,黝黑的双眸带着一丝无奈,见李玄宁无事,随即松开了自己的手,偏头去看前方。
两岸边的荒草随风倒下,连绵山峰起伏着,形成了不绝的黑影,月光黯淡,山间伸出来的古柏恍若狰狞的鬼爪。
不远处,湖面出现了两艘船,上头站满了府兵,他们有的举着火把,怒目而视敌人,有的已挽弓拉满了箭,面上杀气腾腾。
这艘船被灯火照得通明,他们也能在此时看清船上所有的人,站在船头的是他们见过的几个船工,其中一个穿得较好的船工发了话。
“各位府君,这是作何?”
对面的官兵没有人答话,气氛僵持着,双方就静默了,说话的人也没继续问,王棱清看的很清楚,他身后的几个船工默默从腰间的蹀躞里抽出武器。
匕首、小刀…这一船的人真不简单。
………………………
在如此紧要的关头,李玄宁却不由自主开始梳理整件事情的脉络。
从李思密之死,引发外族介入,到船工逃亡,绑走崔娘子,这期间好像有很多小细节被他们遗漏了。
崔娘子曾与她说,幻音坊对目前发生的事情有过一个基本的判断,李思密的价值不在知道崔玉的事情,而是他造出了一个名叫震天雷的东西,有人一直在觊觎震天雷的图纸。
这一切发生的前提是什么?
归根结底,还是回到崔玉身上了,崔玉的死,导致了他们所经历的变数,而幻音坊能对目前的情况了如指掌,这说明…
魏国公主是这一盘棋的做局人!
李玄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短暂的时间里进行快速思考,以目前她所知道的东西来看,她无法推断出,魏国公主的这个局,是为谁而设,又是为了什么…
但她已经推出了很大一部分。
幻音坊对李思密造出的震天雷保持长期的关注,但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另一股觊觎震天雷的势力,李思密是随国公旁支的人,被贬地方后一直无法得到重用。
他的百工技术精湛,师承张家,得不到朝廷重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那唯一的可能是,他被人针对了,谁会针对他?
吏部记载他早年因做了不当的事,得罪了几个同僚。
但随国公家族在朝廷风头正盛,谁又敢大张旗鼓针对他?无疑只有他们自家人了。
崔玉死于李思密之手,又隐隐约约牵扯到了…随国公同韩家争斗引发的东川政变。
现在想来,李思密杀崔玉只有一个理由,他想往上爬,想得到随国公的青睐。
那么,就能进一步推断出崔玉的立场,崔玉的那封手信,应当就是于随国公不利的证据,韩家,果真是被诬陷的。
崔妙颖说过,魏国公主早已料到崔玉有去无回,还是设下了这个局,难道仅仅是为了引出觊觎震天雷图纸的这批人?
不对啊…她猛然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批人为什么觊觎震天雷?众所周知,魏国公主的敌人一直都是圣人,但圣人想要什么东西又何须借助他人之手?
这个觊觎图纸的组织,有外族人,一个恐怖的想法在她脑海里出现,难道这个第三方,他们是想要颠覆大岐?
…………………………
“尔等做了何事,尔等自知!将人放了,随我们走,今夜无事。”
对面船上的官兵发声,突如其来的怒吼打破了李玄宁的思考,她望向身侧的王棱清,用眼神询问是个什么情况。
王棱清附耳道:“现在还僵着,待会他们应该会把崔娘子带到船头,用崔娘子做人质,要求对方放他们走。”
“走什么走?你们当我们傻啊,老子这辈子都不信你们这群走狗的鬼话!”
“都拿弓了,就差把我们射成刺猬了,还鬼叫什么?今夜无事,谁信啊?”
“就是…”
“谁信你们这群走狗的话?”
那几个站在船头的船工不断叫嚣,向对面两艘船的府兵发出挑衅和讥讽。
李玄宁把头探出去望了一眼,焦急道:“这在搞什么?这些人怎么这么想死?”
“别慌。”王棱清轻声安慰她,“他们料定对方不敢杀了他们,就是想借这个机会,去试探对方的底线罢了。”
“那万一他们真射箭了怎么办?”
“不会的。”王棱清摇头,“府兵射杀平民,除非得到地方最高官员的命令,而现在,我是这儿的最高官。”
“哟。”李玄宁轻啧一声,随后又问道,“那该怎么办啊?总不能一直僵着吧。”
对面船上传来声音:“对不住了,我们不能退让半步,你们若是不放人,就僵着吧。”
李玄宁一时语塞,一口唾沫差点没咽下去。
又僵持了半柱香的时间,船工这头似是按耐不住了,让人把崔娘子带出来了。
李玄宁看的很清楚,崔娘子拖着白色的衣裙,踉踉跄跄得走出来,下半身还在止不住地滴血,白裙染了一半鲜红。
押着崔妙颖的两个船工,一个比较壮实,一个比较瘦弱,头上戴着簪子,似乎是个娘子。那个壮汉掐着她的胳膊,应该很难受吧。
不知道为什么,李玄宁两眼一红,眼泪突然奔涌而出,布满了整个眼眶,她赶忙拿手去抹,袖口被泪水浸湿,出现了一片深色。
王棱清还是那般冷静,凌厉的眉目未起丝毫波澜,双眼紧盯前方,他蹲下身子,从靴子里侧悄悄拔出了撒菱。
“这不是…”
王棱清朝她点头:“待会我会直接杀了崔娘子旁边那个壮汉,再命令他们放箭。”
“放箭?”李玄宁听了心里打鼓,“万一他们伤到崔娘子了怎么办?”
“你信我。”
“好。”
………………………
“怎么样?这个小娘子,够不够?”站在船头的船工昂首挺胸,用手指了指崔妙颖,他似乎笃定了崔妙颖能换得他们平安无事。
对面船上的府兵沉默了,一言不发,就在双方再一次陷入僵局的时候,王棱清突然蓄敛内力,将手中的撒菱扔了出去。
锋利的寒铁在空中急速旋转,划破了黑夜的沉寂,以如雷电般的速度打向了那个壮汉的后脑勺,壮汉发觉不妙,想用手摸后脑勺,可为时已晚,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整个人就笔直朝后方倒了下去。
“咚!”壮汉倒地发出的巨响让两边的人马都愣了片刻。
王棱清随即飞速冲了出去,以内力传声,大喊道:“本府江南西路宣抚使,还愣着干嘛?射箭!给我留活口!”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对面的府兵训练有素,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毫不犹豫持弓搭箭,朝船工的腿部或手臂射去。
王棱清欲救崔妙颖,却被方才那个说话的船工挡住了去路。
“洛阳的王家,我早就想见识一番了。”船工从袖口掏出匕首,刃光闪烁,裹挟着破空的劲风声,直击王棱清的脖颈。
王棱清也不甘示弱,折腕弹指快速以腰刀抵抗,两人气劲发生激烈的碰撞,兵刃间肉眼可见在进行快速的摩擦较量,点点火花迸出,溅向四面八方,发出悦耳的清亮脆响。
李玄宁在后头紧张地看着前方的战况,已经有府兵登船收押犯人。
王棱清与那个船工一去一来,不断地变换位置,船上的府兵怕误伤,迟迟没有朝他们射箭,两人掀起阵阵狂风,让在船上的府兵也不敢介入,她视线一转,崔娘子…
她被那个瘦弱的女子带走了!
李玄宁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蓄起内力,径直冲到崔妙颖那头。
那女子似乎察觉了李玄宁的杀气,迅速转身,掏出一把小刀抵在崔妙颖的脖颈上,威胁道:“汝再敢前进一步,我就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