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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着手成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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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司空图《诗品·自然》:“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着手成春。如逢花开,如瞻岁新。”

………………………

李玄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她回到了儿时,先帝常化二十三年,今上正位东宫的半年后,母亲死的那一天。

那一年,她的阿耶三十二岁,她才七岁。

她站在殿门外,触上了这个熟悉的地方,青苔遍布石阶,回首萧瑟之尽,幽幽冷风忽过,枯枝烂叶飘零横于殿前,殿中陈设皆旧,连安眠的床榻都是摇摇晃晃的。

冬日里,未置火炉便罢了,连门窗都是破败的,被风吹过就是吱吱呀呀一阵响,再过些年头,似乎都要垮下来了。

她阿娘是开国张氏的直系,东宫的良娣,因先帝不断打压世家的缘故,现在沦落到这种地步,随太子参宴留宫,被安排到了无人问津的宫殿,甚至可以说是冷宫。

可李玄宁以为无人问津的生活却遭破坏,与世无争的阿娘却在这个冬天惨死。

她摸着冰冷的殿门,看到阿娘拿着小灯笼逗着自己,那个小小的自己长得肉乎乎的,笑得很开心。

“宁娘,有什么新年愿望啊?”

“嗯…我希望,我能快一点长大,学很多很多东西,阿耶能够多关心阿娘和我。”

阿娘给她灌了些糖水,里头像加了酒一样,她那时年纪小,碰不了酒,也经不起折腾,不一会,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她睡在偏殿,长兄守在她床前哼着歌,哄她睡觉,平日里她基本见不到长兄,都是阿娘陪着她。

莫不是阿娘背着她偷偷去哪玩了?又或是阿娘要给自己准备一个大惊喜?

她留了个心眼假寐,夜色正浓,长兄不过也是十几岁的小郎君,她索性趁长兄累得睡着了,自己则悄悄跑到了正殿,想去看看阿娘在干嘛。

她迈着小小的步子,跑到正殿,正巧见着内侍将阿娘从上方的横栏抱下来。

满殿都是红色的,阿娘的面色苍白,眉目紧闭,似是生前遭遇了很不好的事情。

她闻到了血腥味,看着阿耶身边的少监托着阿娘的头,阿娘一动不动躺在那,任人摆布,像是已经没了呼吸,她一时之间被吓傻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良娣全身的血液都被人抽干了。”

太子一袭黑色的圆领袍衫,背对着她,两手扶着腰间的革带,蹬着一双乌皮六合靴,带着些许威压,稳稳地站在殿内,看见张良娣惨死,他却并未有什么情绪显露。

“今日圣人生辰,封锁张娘子遇害之事,让王副率、赵长史、以及今日随孤一道来的三位中郎将,在东宫候着。”

太子身旁的少监上前小声道:“这么大的事…恐怕瞒不住圣人…”

“照孤说的做。”

“那小郎君还陪着宁小娘子在偏殿里…”

“生出此等不祥的孩子,是孤的不是,你去,就将大郎带出来。”

……………………………

她被父亲抛下了,像丧家之犬,没人会来过问,东宫的小娘子去哪里了,就当是和张娘子一道,莫名地死了。

父亲成了圣人,也只会是圣人,若非她靠着师傅和兄长,还有守殿宫婢的施舍,她早就该被活活饿死了,哪能活到现在,去读书识字,结识这么多好友。

李玄宁悠悠转醒,脖颈处传来一阵酸痛,她捏了捏那处,却发觉自己身处陌生的环境,红眸陡然睁大,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东西。

“阿宁…”

右掌处传来一片湿热,她侧头看了看,竟是崔娘子趴在床榻前,睡得香甜。

崔妙颖换了一身女装,青色的高腰襦裙,一头乌发以素银钗绾着,睡着时少了平时的凌厉,多了些柔情和妩媚,纤长黑亮的睫毛微憩像精巧的小蒲扇,眉眼并未紧皱,舒展开来,更像是一个无拘无束的小娘子。

李玄宁起了兴致,便小心翼翼地将头歪下来,用手轻轻碰了碰崔娘子的睫毛,又听见她在梦中呢喃了一声“阿宁”。

“你怎的这么喜我?梦中都念着我想着我,难道上辈子,我欠了你的情债?”

李玄宁说是那么说,嘴角却是止不住地勾起,面上浮起淡淡的微笑。

自阿娘死后,圣人从未关心过她,是韩家姐姐让她能读书,师傅教她保护自己,她那时失了娘亲,总想见阿耶,韩相公看她可怜,开后门送她去太学,又时常鼓励她,只有读好了书,圣人才能注意到她。

她读书读得认真,涉猎百般技艺,她再见圣人时,圣人不过平平淡淡说了句:“大娘子用功是好,中宫殿下日后也好为你寻得一位才情横溢的驸马。”

圣人对她不冷不淡也是正常,毕竟她阿娘久不得圣人喜爱,张氏不过百工出生的世家,于圣人的制衡而言,可有可无,在她下头有几位嫔妃和中宫出的四位皇子,三位公主。

都说成景帝受上天庇佑,继位之初,是宣武帝之妻赵太皇太后垂帘,朝局稳定,天下祥和,甚至隐隐有超越圣宣之兆,世人皆说,皇帝寿数必然可与天齐。

而活得太长,也并非好事,成景帝晚年,四子夺嫡,先帝胜之,其余三子有被贬为庶人,有被诛而死,有谋反失败就地自裁。

先帝成年时封北平郡王,本已被排除在储君之外的人选,夺嫡成功后,愈发浸染权术,开始集权,着力打压世家,广纳民间后妃以制衡世家送进后宫的娘子。

当今圣人,亦是如此爱权,纵容世家无故争斗,今家垂败,别家粉墨登场,分立派系,圣人就是要打击反对他的一切人和事,给嫡子铺路,故而朝堂表面兴盛,内里腐败,后宫风起云涌,亦是不安。

没有人会在此时注意到李玄宁,她也愈加珍惜,这几个对自己好的亲人和朋友。

她瞧着门口的人影,心知应当是有要紧的事情,又看崔妙颖没有要醒的征兆,自己一个人下了床,觉着胳膊酸痛,也无力将她抱上床睡,便将被褥轻轻盖在崔娘子身上,自己去桌子前拿着碗,喝了口凉茶润嗓。

“何事?”李玄宁打开门,看见倚在外头的姬满楼,“你怎么来了?”

姬满楼穿了一身黑蓝色的缺胯袍,他将李玄宁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缓缓开口问道。

“无事吧?”

“无妨。”

“那可真是奇怪了…”

“怎么?”李玄宁蹙眉问道,“你莫不是还希望我出事?”

姬满楼无奈摊手,语气凝重:“我们找到你们时,崔娘子背着你走到了观口村,她的鼻腔吸入了大量天仙子研磨而成的粉末,因而产生了幻觉,但你,却一点事也没有。”

“那这里是?”她环顾四周,透过窗间绿树,从层层缝隙间见窗外屋舍俨然,鸡鸭在田地里悠然闲走,道上村民不多,来往间偶尔说上半刻闲话,坐在树荫下擦擦汗珠,这里没有方才桃花源的小山深谷、叠泉流水。

“想必是观口村吧。”

“不错。”姬满楼点头,“我和幻音坊的人,也是沿着周大娘子家里的密道,顺着水源一路找到你们的。”

周大娘子…李玄宁听到这个名字,神色立马暗了下去,她握紧了双拳,在悔恨,也在难受,周大娘子是可以好好活下去的。

“崔娘子如何了?”

“我们恰巧在观口村遇到了庞神医,是他为崔娘子解了天仙子的毒。”

“庞神医?”李玄宁皱着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她的嗓音里隐匿着笑意。

“莫非是那位蕲水道人庞安时?”

“哈哈哈哈,原来这小小观口村,也有人识得某。”

从另一间屋子里头走出来一位老翁,他穿着青灰色的旧衫,古铜色的脸孔上,满脸花白的胡子又浓又密,正笑盈盈地打量着李玄宁。

李玄宁赶忙躬身:“晚生早有从东坡先生那闻得庞神医名号,今日得见,不负传闻。”

老翁的笑容十分慈祥,他抚了抚胡须,打趣问道:“东坡说我什么了?”

“精于伤寒,妙得长沙遗旨。”

庞安时自二十岁始,医名便传遍大江南北,虽讲侠义,爱斗鸡走狗击球,但病家千金相赠,他从不尽取,亦不分贵贱,于伤寒和温病上颇有研究,是位受人尊敬的医者。

“晚生实在佩服,没想到庞神医竟帮我们解了这天仙子之毒。”

老翁的目光突然变得敏锐,声音像洪钟一般响亮,他缓步行至李玄宁身旁。

“天仙子是毒,但也是药,可治水泻,治风痹厥痛,治恶疮似癞者,也可治石痈坚如石,不作脓者,因此,服入少数不过致幻,崔娘子也不会有事,某开的药,不过小成。”

“不过我很好奇,天仙子产于北边蓟州一代,或见于西南面川蜀一代,能用此配成致幻的毒药,此人医术定非寻常,甚至会远在我之上,你们究竟是惹了什么人?”

李玄宁抬头,迎上了庞安时探究的目光,她硬着头皮道:“晚生其实也不知…”

“行吧,年轻人…”他着力拍了一下李玄宁的肩膀。

庞安时准备转身离去,却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过身来:“你想见东坡吗?”

“啊?”李玄宁被问呆了。

老翁解下腰间的一枚绣着祥云玉佩,随意丢给了李玄宁。

“我观你这小娘子印堂有暗纹青丝,眼神浑浊,近来定是心有忧虑,不得舒解,长此以往,五脏受损,不得长寿,你去寻上东坡,他或许能成你的良药。”

李玄宁接过玉佩,不由心下一暖,拱手感激道:“晚生,多谢庞神医。”

“唉…”老翁摆手,花白的长须被风吹的微微扬起。

“即见小娘子,就是缘分,即解你之忧、救你之命,也是不负东坡的夸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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