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梁·萧纶《隐居贞白先生陶君碑》“行仁蹈义,岳峙渊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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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均受了很重的伤,姬满楼亦是累得不行,王棱清索性令兵士暂且就地过夜。
让所有人疑惑的是,桃花源里的人到底做了什么,导致全村被灭?
当然,还有那几个外族人的身份。
他已然知晓,其中的东瀛女子,唤作源千野,根据之前幻音坊对她的掌握,大概是东瀛皇室与源氏一脉的子嗣。
使幻术与李玄宁众人对峙的,是吐蕃悉勃野部的人,算是与岐国皇室有解不开的仇恨。
其他的…
王棱清驻足,见士兵们正忙着收敛尸身,他左手搭着剑,稳步走上前,翻开其中一具尸身上方盖着的白布。
是女子。
紧接着,他又看了几个,不禁紧锁眉头,怎么全是女子?
他小声嘀咕:“好古怪啊…”
站在暗处的姬满楼点头“嗯”了一声。
“哎!”王棱清退了几步,显然是被暗处的人吓着了,他抚着胸口,长吁短叹着,“你站这鬼地方干嘛?”
姬满楼失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怎么?现在熟了连大帅也不喊了,本帅可是比宣抚使你,官阶高上两层的。”
“好好好。”王棱清陪笑,厚重的铠甲随着拱手行礼接而碰撞,发出混杂的铁刃声,“那可否请大帅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姬满楼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转了个方向,咄咄逼人道:“你为何带江州兵来?还带了个洪州都督,你可知一旦动静弄大,圣人知道,会怎么对待崔娘子?又会怎么对待崔相公?我杀了一个吐蕃人不要紧,关键是这江州府兵,这洪州都督亲眼看到我杀了。”
他说这话时,已经双目通红,在黑夜里,像一头凶恶的野狼。
王棱清神色平静,他缓缓道:“这是崔娘子的主意,如果我不带兵来,就算有幻音坊和你的人在,也无济于事。”
“幻音坊在江州的势力,已经迫不得已出现了一次,如果再次出现,圣人就会把矛头对向魏国殿下,而你,不也是偷偷摸摸来的吗?”王棱清未理会他的疲惫,紧接着道。
“大帅奉圣人密令,本该在国师那的吧?现在不仅您过来了,连国师也来了,到底谁把事情闹大了?”
姬满楼无力地靠在墙上,合上双眼:“懒得与你争。”
“呵…”王棱清无奈笑道,“我知道,大帅是为了老师的死,那么多年了,他们又出现了,自韩家出事,崔寺卿卷进去了,我弟弟卷进去了,李思密进去了,崔娘子,魏国殿下,幻音坊,大帅你,我,还有那位殿下,包括这个与世无争的桃花源,这个局的人太多了…”
王棱清说到此处,音量小了两份,铠甲侧身贴上了姬满楼的肩膀。
“有的时候人太多,遇到危险时,那根救命稻草便撑不起这么多人的重量,往往位卑者为先驱,所以…”
姬满楼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喉头动了动,艰难道:“所以你希望我出去,我懂…但我阿耶与做这个局的人有关,我如果不弄清楚,他又何以瞑目?”
“老师希望你继承他的遗志,守护他想守护的人,但他更希望你,平安。”
后两个字咬的格外重,王棱清脸上浮现了一丝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怜惜。
姬满楼比他弟弟大上几岁,但比他小,也算是弟弟。
他又回想起数日前,他匍匐在魏国殿下那,为他弟弟求情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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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孤还能信你吗?”
魏国殿下背对着他,火红的裙摆上,绣着精致的凤凰团龙云纹,飞凤孤傲,正怒目圆睁,悄然注视着他。
“臣,臣…”他抹了抹脸上的泪,跪倒在地,又一次声泪俱下。
“臣自小蒙殿下厚爱,得以至今日,但臣实在不知臣弟,为何如此,臣无颜面对殿下,只求殿下宽宥,允臣…”
“替臣弟赴死。”
魏国殿下沉默片刻,半响后发了话: “赋郎之举,当有大理寺审,小武,之后莫说此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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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殿下不易,她争的只是自己安身立命的东西,在大事面前,她从不与圣人争,大帅是圣人的身边人,若真想为国家好,得了空,便去劝劝圣人吧。”
争自己的东西?难道自成派系,拉拢朝臣,对圣人不忠,也叫自己的东西?姬满楼差点没收住嘴出言反驳。
只是经历了一件件事,他便愈发觉得,阳光之下的阴影,已经开始倾覆到洛阳,大事面前,着实不可再起权利之争。
“某为大岐之臣,直言劝谏,自当如此。”
王棱清挑眉,这话说的倒是圆滑,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姬满楼拱手: “某就此带国师回洛阳,向圣人,客观地陈述此事,至于那位黎二郎,国师救下了他,但他好像被吓傻了,我们问什么,他都不知道,便交于宣抚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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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姬满楼的影子在月光下渐行渐远,崔妙颖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知道为何让你带着江州府兵来么?”
此处只有他二人,她的语气却带着淡淡的疏离感,蕴含着一丝上位者的威压。
王棱清微微低下身子:“少主这么做,肯定是有道理的。”
她望向天空上的那轮明月,目光现出寒意来,忽明忽暗的月光在她身上交织着,她漫不经心敛眸,嘴角半勾:“因为月色太重了,我找不到他们。”
找不到他们,便让他们暴露在强光之下。
引出那几个外族人,难道是她故意而为之的?
王棱清并未搞清楚,崔娘子怎么变成这样了,他只知晓这个比他小很多的妹妹,拥有着超群的智慧。
“接下来要怎么做?”
崔妙颖眸子深处毫无波澜,她原本的计划并未被打乱。
黎二郎作为杀周娘子的帮凶,或是见过真凶的样子,听过真凶的声音,或是知道关于真凶的细节,他们几人趁机折返,回桃花源找黎二郎。
而把幻音坊的人,同姬满楼带来的人,留在原地,不是为了营造他们还在的假象,去迷惑监视他们的人,而是为了让监视他们的人,发现迟,做出最激烈,也是最不可控的反应。
派出来截杀他们的人,就会是与凶手距离最近的人。
令她没想到的是,这群外族人又出手了。
目的一是截杀他们或是杀了黎二郎,二者取其一即可,目的二是杀死整个桃花源的女眷和孩童。
所有的线索连成一片,前路似乎明了。
从崔玉牵连到李思密,周家人为崔玉报仇,复计划杀死李思密。
这也对应了那位贾嬷嬷说的,周家人数年前救了一位小官,后来这位官人报答了周家人,带他们去做生意,养家糊口。
这个带走周家人的小官,极大的可能,就是崔玉。
另一批途中出现的外族人,觊觎李思密掌握的震天雷图纸,进而出现了江州截杀李玄宁和王棱清的事情。
而今再次出现,为了堵黎二郎的嘴,也为了屠戮整个桃花源。
细细想来,十年前,桃花源里发生的两件事,正在影响他们走的每一步。
从过去再推今日。
那位从洛阳来的大人物,带走了桃花源里所有的男丁,唯独漏了周家,因为崔玉把周家带走了。
那么由此可见,这位大人物,一定是想利用这些男丁干什么不好的事,崔玉知晓,才没让对他有恩的周家也踏入。
更有一点可以作证,据贾嬷嬷言,桃花源将遭屠戮的预言,是周娘子说出去的。
这件大人物干的坏事,周大娘子也可能知晓,想对她说,但还没来得及,便被灭口。
前后联系,崔妙颖只觉得这大人物是随国公,不过她转念一想,随国公虽性贪,暴虐,深受圣人宠爱,但十年前他连爵位都未继承,又怎敢做出这种事情。
洛阳的水,还是太深。
洪州都督,该用上了。
还有一个人得找到,便是送她们入桃花源的车夫,在贾嬷嬷口中,对于十年前的内情,那位老伯应当知晓不少。
“让洪州都督把我需要的东西带上,明日辰时前来见我,另外,让江州府查,往返于庐山桃花源间的一位车夫。”
姬满楼骑着的马发出阵阵嘶鸣,引得二人侧目,停下所思所想,只见他卷起缰绳扬长而去,在月光下飞快地奔驰着。
“你让我与他说魏国殿下,又是为何?”
崔妙颖轻笑,此时她周身的寒气少了些,多了几分平易近人:“你这么聪明,如何猜不透我的用意?”
“不是让他站队,而是让洛阳那边继续传,魏国殿下和圣人不和?”
崔妙颖没说话,也不知是赞同还是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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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的一人出去了?伤好全了?”
李玄宁的语气里显然是有些怨怼,她躺在床上,艰难地活动着四肢。
“我若是这么快好了,你岂不是得怕我。”崔妙颖调笑道。
“为何啊?”
“那我是个有金刚不坏之身的怪物。”
她说着说着,拿起旁边桌子上放着的药瓶,索性坐到床边,背对着李玄宁,白衣褪下,剩着里衫,肤色凝脂如玉,两肩上大大小小的伤疤若隐若现。
“你?”李玄宁有些无措,她头一次见着别人脱衣服,“你你你…”
臀部慢慢往后头挪了点,身体一扭一扭,就到了床头,此时她觉得自己灵活的像条鱼。
她拿被褥捂着自己,快把脸捂红了,也没听见崔妙颖讲话。
李玄宁露出好奇的眼色: “你做什么?”
“帮我上药。”她回过头,那清澈无辜的双眸与李玄宁的红瞳对上。
崔娘子可怜兮兮的模样像她遇到过的一个小狗,刚巧几个月大,什么都不会,走路都坐不稳,小小的,一下就摔倒了。
“哦。”
臀部又往前挪了挪,李玄宁接过药瓶,小心地将药粉倒在手帕上,敷在她的伤口上,忽然间,她感觉喉头有些哽咽。
“你,不痛吗?”此话有些酸涩,崔娘子却是开心,李玄宁心疼了。
她侧眸柔柔看向李玄宁:“那你呢?”
红眸侵染了些湿润。
人弯弯嘴角,强扯出笑容道:“我不怕痛,我习惯了。”
也是,自阿娘死的那一刻,她早已感受不到痛了,不过是身体自然的反应罢了。
但看到崔娘子身上的伤疤,与大大小小的新伤,她的心痛了。
崔妙颖能感觉到李玄宁小心翼翼的动作,眼尾处若有若无开始上挑,出卖了她此时的心情,她又一次转过身,此一时不带丝毫的魅惑之意,有的只是满心欢喜,她软绵绵道:“其实,我是怕痛的。”
“啊?”李玄宁赶忙停下手上的动作,放下药瓶,又拿起来,又放下,不知该怎么办。
小呆鹅。
崔妙颖在内心给她起了个外号。
“那你以后若是再觉得痛,你就不要忍着了…”红眸定神的时候,宛若一潭清水,清澈无垢,不惨杂丝毫的算计。
“你便讲与我听吧。”
“好。”明知她对她是朋友间的关心,但崔妙颖心中仍然暖暖的。
她微微点头,把药瓶塞回李玄宁手上,“那大孝子快给母亲上药吧,让母亲享享你的福。”
“哎?”李玄宁一皱眉,“我说你怎么这样?这笔账我迟早…”
她对着崔妙颖指指点点,就是说不出后面半句话。
“怎样?”崔妙颖已经憋不住笑了。
“好啊…儿给母亲上药,母亲可得忍着点。”李玄宁发狠报复似的,手帕直接覆到伤口上了,疼的崔娘子嘶嘶咬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