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之前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这个人就好像是突然出现的一样,而且他刚才似乎救了自己,甚至连那条巨蛇,都很可能是他捏碎的。
他很肯定自己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但对方好像认识他,不仅认识,还毫不介意与他对视,当归试图瞪了瞪,他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当归来了劲,也死命盯回去。
对方一席黑衣,脸色比他这个真正的尸体还要白,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甚至觉得对方身上好像散发着寒气,是一种仿佛深入骨髓的冷。
还是想不起来他是谁,当归大着胆子向他靠近。
靠得近了,当归才发现他的脸色确实惨白得有些不正常,黑漆漆的眼睛没有任何光亮,的确比他现在还像一具尸体。但就算是一具尸体,也是一具漂亮的尸体,他没由来地补充想到。
他想仔细瞧瞧对方的长相,如果他气色能好一点的话,应当是个俊美无俦的美郎君,不过俗话说得好,美人在骨不在皮,所以还是个很好看的人。
但依然丝毫想不起,完全不像之前听到一些熟悉的事物后就会联想起往日的一些事情。
黑衣人看了他良久,总算是开了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他真的认识我。这是当归下意识的想法,但很快他又突然察觉到这声音有些熟悉,熟悉到他脱口而出:“大仙!”
这个称呼好像实在是有些难以形容,当归清楚地看见对方的神情有些异样,他猜测对方大概是很想给他一拳但是碍于情理才没有这么做。
当归也很惊讶,毕竟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心底的那个声音属于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剑匣真正的主人,那个真正的剑修,但现在,对方就站在他面前,他的猜测都成了无稽之谈。
“我忘了。”他立马选择坦白,实话实说,毫不掩饰,“但你可以叫我当归,这个名字还挺有含义的,我还蛮喜欢的。”
能在一瞬间杀死那条巨蛇,对方的实力毋庸置疑,而且他在之前就一直在帮助自己,就算不一定出于好意,也应当没什么恶意。
总之无论如何,这个人,绝对不可与之为敌。
当归心下一横,拿出自以为最灿烂的笑容,伸出手:“我确实忘了很多事情,也忘记了我们之前的关系,你能再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没想到他自以为绝对友好的表现落在对方眼中,竟然让他有些诧异,当归甚至觉得他从那双无神的眼睛里看出了震撼。
而且他并没有回答。
难道是不想和他做朋友?当归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明白眼前这个人绝对就是春燕所说的修仙者,而且还是实力强大的修仙者,甚至还和从前的他有着某种复杂的关系,无论如何,今天这个朋友必须得交!
他打定主意,就立马自作主张地开口:“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你这么喜欢穿黑衣服,我就叫你......乌衣?怎么样?”
这似乎比刚才还令人震惊,当归甚至感觉他颤了一下,双手不自觉地收紧。
但那应该算不上是厌恶,只要不是反感就一切都有机会,当归沉住气,耐心等待他的回答。
“随你。”
他终于开口了。
见对方答应了,当归立马就笑眯眯地喊道:“乌衣。”
一连喊了好几声,对方似乎总算是不耐烦了,轻轻“嗯”了一声,就当做答应了。
当归放松下来,也放下了警惕,想起刚才乌衣问他的话,他又不免有些好奇,朝对方问道:“乌衣,我们以前认识吗?”
他现在顶着别人的躯壳,这个人还能找上门来,若不是以前关系匪浅,怎么会找得这么快?
当归还在思索到底是什么关系,却听见乌衣否认道:“你不认识我。”
当归:“......”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不认识你?
他还没问出口,乌衣又接着说道:“你名为恒蒙,是闻名天下的绝世剑修,很多人都认识你,但你,并不在乎他们。”
当归:“......”
他当然也听得出来,他不在乎的那些人里,也包括乌衣。
不行!可不能让好不容易交好的人突然翻脸。当归讪笑了一声:“是吗?那我以前还挺不懂事的。”
他试图为自己过去那听上去很是高傲的行事风格找补,起码别让乌衣因此对他感到厌恶,却听见乌衣语气平静地回答道:“你本就不必在意他们。”
他现在当然不在意那些根本不认识的人,他在意的是乌衣会不会突然觉得他还是那么冷漠不近人情然后咔咔两下就送他去永眠了。
当归干笑了两声,非常勉强,他现在的确很难笑出来,为了掩饰一下,也顺便探究一下乌衣对他到底有没有敌意,当归继续问道:“那乌衣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如果是听闻他的名字就产生了崇拜之意,那大概是友好的,最好真的就是如此。
乌衣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抬起头,他语气略微冷上了几分:“我视你为此生必要战胜的,敌人。”
当归:“......”
吾命休矣!
当归不禁开始回想自己醒来以后这短暂的一生,回想这几天遇到的几个人,回想没来及出发就夭折的找东西计划,他这一生虽然短暂但更是平淡。
看他那蔫头耷脑的样子,乌衣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眼前的人和他认识的那个恒蒙完全不一样。恒蒙心中只有剑,他不在乎所有人,也从来不会将情绪外露。而当归,似乎从来藏不住事,是喜是悲,是惊是俱,看一眼就知道了。
这也是他迟疑的原因。
在他认识恒蒙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是那个不近人情的绝世剑修了,得知他现在记忆全无的时候,乌衣也说不上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惊喜?失落?不甘心?
他还没有堂堂正正地击败恒蒙,让对方那从来装不进人的眼睛正视他的存在,就先收到了剑修恒蒙于雷劫下身死道消的消息。
他自然是不信的,渺小如他都苟活至今,恒蒙怎么可能就那么轻易死去。
所幸,他还是等来了对方的复生。
将那些沉寂许久又开始躁动不安的情绪压了下去,乌衣看向当归,真是难以想象能见到恒蒙这么害怕的样子。
“我现在不会对你动手的。”乌衣语气平静,“我的对手是剑修恒蒙,而你——”
他看向当归背着的剑匣,全然不顾及他可能存在的那一点点自尊心。
“你甚至一把剑都没有。”
当归:“......”
虽说这确实是一个暂时保证性命无忧的理由,可为什么听上去就这么不爽呢。
他咬了咬嘴唇,心一横,忍不住犟上一犟:“那我要是一直这样,这辈子都不去找剑呢?”
乌衣没有说话,只是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不必多说,当归已心中了然。
待到这位真正的大仙耐心耗尽,他的下场怕是要和那条巨蛇一样了。
他于是不敢再提什么不去找剑的事,生硬地将话题移向已经找不到全尸的巨蛇:“啊,刚才那条蛇有点可惜了,那么大一条,能吃好久呢。”
现在洒到到处都是,夹都没法夹起来,看来是不能要了。
乌衣沉默了半晌,对于他在乎的事情有些语塞,最后还是开口道:“对于凡人而言,灵兽和野兽没什么不同,若是靠吃灵兽就能补灵气,那些家伙也不用费尽周折去炼制什么丹药了。更何况,你想好要怎么把这么大一条蛇带回去了吗?”
十分在理,倒是他考虑不周了。当归托住下巴,居然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
“果然应该在遇到那只野兔的时候见好就收。”他反思了一下,这次上山本来就是为了打点带肉的给五金的母亲补补身体,直奔灵兽而来确实是因为一下子学会了新技能,高兴得昏了头。
他长叹了一口气,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怎么可以得了点好处就飘飘然忘了本呢,这点确实太不好了。
当归回过头,想问问乌衣要不要和他一起回去清水镇,却发现对方依然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莫非是他刚才又说错话了?
被人这么盯着实在是浑身难受,如芒刺背如鲠在喉,当归鼓起勇气问道:“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
乌衣移开了目光,双手环胸,语气竟能听出几分落寞:“只是现在的你,和我印象之中的恒蒙,迥然不同。”
但那毕竟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到恒蒙这个人已经简化成了某种符号,连他自己都不太肯定,不近人情的绝世剑修,真的不会有其他一面吗?
当归听了却越发好奇:“我以前过得很不好吗?还是经受了什么打击?”
反正在当归看来,他应当不是什么天性淡薄的人,除非是经受了什么重大打击,才会养成那般高傲冷漠的性格吧。
“不。”
乌衣却否定了。他垂下眼眸,去回忆那个遥不可及的身影。
“你是掌门的亲传弟子,白虹剑仙恒殊的儿子,出生起就是天之骄子,你有极高的天赋和悟性,从未遇到过什么挫折,你的实力就是你高傲的资本。”
乌衣展现在他面前的实力已经够恐怖的了,能被他所赞扬的人,当归已经难以想象了,但就是这样一个实力强横的剑修,为何会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雷劫。他忽地回忆起了某个片段,那是之前同春燕交流时忽然想起的一些往事,某个似乎是他师父的人曾对他说过的话,他的雷劫比常人要艰难许多,若是因为渡劫失败,好像也不难解释,他没有魂飞魄散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他还想再问问自己是不是被雷劫劈得失忆了,乌衣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会找到自己,可以对方没有留下来继续为他解答问题的意思,他一抬头,面前已经不见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