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牧场，欧理第一次接触它很早，比最终公开披露它早两到三年。

算起来……正是The System雏形程序诞生的那年。

它是欧理和姐姐破冰的契机，所以姐姐看到国王牧场就想到欧理，实在顺藤摸瓜顺理成章。

欧理记得很清楚，那是和姐姐冷战的第四年零二十三天，那天早上，阳光明媚，春暖花开。

天气真的很好，适合冰释前嫌。

好兆头让欧理的耐心储备充足，她在姐姐的书房门口足足等了六分钟，但姐姐仍然没有结束通话。她推门进去，把一沓文件放在姐姐的书桌上。

这是The System凌晨吐出的，标志着危险识别程序初步运行。而它首先识别出的是离Gate家仅仅两百公里的国王牧场。

毕竟国王牧场存在了十多年，总归有一两个机警的尚未泥足深陷的会员（或者她们的好友）察觉到异常，上网曝光（或求助）。

姐姐看到她，向对面说了声抱歉，挂断电话。

欧理用谁也听不出她们已经四年没说话的语气说：早上好，Sil，你看，这像不像你，一边挨Jade的打，一边为她当牛做马，歌颂她赞美她。

姐姐看了眼第一页，淡漠地说：Oli，Jade是我们的母亲，你不能拿她和任何人对比。

姐姐的语气也听不出她们已经四年没说过话了。

如果有人关心的话——

第一页是国王牧场教主帕瓦斯坦的履历和牧场简介，以及一幅帕瓦斯坦当众鞭笞信徒的插画。

欧理对插画印象深刻。她故意把它放在第一页，她以为鞭笞足够引起姐姐的注意。

她错了。

姐姐更关注她自己手里的文件，她显然认为这份文件的重要性高过欧理的。

欧理难免失落。

姐姐在那份文件右下角签了名，用六百万年薪签下一位杰出女性。

杰出女性——姐姐在电话里这样跟Leslie形容。

欧理知道姐姐在给Leslie打电话，Leslie是Gate家真正的主人。

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姐姐跟任何人打的任何一个电话欧理都知道。直到姐姐换新手机，并拒绝欧理玩她新手机的请求。

欧理记得那名杰出女性的名字，姐姐跟Leslie强调：齐尼娅·凯利（Zenia·Kelly）或将成为某项生物技术取得突破性进展的关键人物。

过了几天，欧理找到姐姐，告诉她，齐尼娅有个酗酒且痴迷于深更半夜找男人偷腥的丈夫，他可能会对齐尼娅不利。他嫉妒齐尼娅的成功，他动了保险的主意。

姐姐倒是把这件事听进去了，她随即通知齐尼娅即刻动身去欧洲，启动项目。

凯利先生杀妻骗保的计划因妻子远赴欧洲而中断，但凯利先生的风险并未解除。

TS程序推测凯利先生极有可能在一周内死于坠楼。

凯利先生近期喜欢的那个男人住在一幢老旧公寓楼。公寓所在的街区最近刚被一个格鲁尼亚犯罪团伙接管，格鲁尼亚人正在逐渐破坏和拆解栅格窗以便日后入室盗窃。已完成拆解的一扇，正是凯利先生偷完腥爬下楼的必经之地。

总而言之，凯利先生死于坠楼，欧理一点儿不意外，这符合「The System」的预测。她也没觉得跟她有什么关系。

喝完酒去偷腥是凯利先生清醒的自主决定，喝完酒偷完腥不走楼梯爬窗，同样是凯利先生身为独立男性的自主选择。

不过，齐尼娅听闻噩耗，伤心欲绝，想要马上返回家中操办丈夫的葬礼。姐姐拒绝了齐尼娅从欧洲返回的申请，那个项目齐尼娅开了一个很好的头，姐姐不希望齐尼娅为丈夫的事情分心分神。

欧理认为她有必要为姐姐解除齐尼娅的后顾之忧，于是她把凯利先生的偷腥名单（包括凯利先生保存在云端用于回味的视频）连同坠楼经过发给了齐尼娅。

她不至于拿这种事跟姐姐邀功。

姐姐很忙。姐姐很重视齐尼娅领导的项目。

事实上，姐姐当晚就亲自飞到欧洲，安抚因为丈夫意外坠楼而濒临崩溃的齐尼娅，只希望对方不要耽误项目进度。

又过了几天，姐姐回来了，跟欧理聊了很久的天。

她问欧理，母亲最近有没有生气。

欧理说没有，因为母亲正忙着帮她召集科学家，组建专属于她的实验室。

姐姐希望她多听母亲的话，母亲力所能及地为她的孩子们提供一切资源。

姐姐说，没有任何一位母亲因为女儿痴迷一部科幻剧，就为她建造一个废弃地铁站，收购二十多家科技公司，买下一座岛屿，还允许她每天晚上吃完苹果不刷牙就睡觉。

母亲爱她们，有求必应，无微不至。所以她们为什么不能在母亲被坏心情笼罩时，听母亲的话，让母亲开心呢？

姐姐说服了欧理。

确切地说，是姐姐落在她额头象征示好的一个吻说服了欧理。

她很高兴她和姐姐结束了冷战。

嗯？你问「国王牧场」？

不要对十一二岁小女孩的注意力抱有太大希望，她或许有非凡的记忆力、远超同龄人的智力，但她很容易因为姐姐的怠慢伤心。

四年来她第一次跟姐姐说早上好，姐姐甚至没有问她“早餐用过了吗”，这让一个小女孩心灰意冷，转而把「国王牧场」扔进垃圾桶，去找能吸引姐姐注意的事情。

「国王牧场」再次出现，是欧理离开学校的第二个学期。

这件事跟姐姐没关系，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和姐姐有关。

不过她接受母亲安排的心理医生会诊，倒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姐姐让她听母亲的话，她听了。

排除了孤独症、阿斯伯格症、厌食症、人格解离症，心理医生最终诊断结论，Gate家的小女儿呈现出明显的高功能反社会人格特征。

母亲很高兴。

母亲受够了性|瘾|癖长子、暴食症次子、弱智症幼子，也不满或一心侍奉上帝、或一味顺从自己的两个女儿，她想要的强有力的雌狮终于出现了。

高功能反社会，多么契合母亲理想的优良品格。

欧理知道自己不是，但她尽可能扮演这样的角色。

那时她已经认识了真正的高功能反社会人士——当然不是那部剧S02E16出现的那位前特工，她分得清剧集和现实。

心理医生建议Jade不要再让小女儿去学校，她不能过早暴露自己的天赋，引起别人注意，她适合安静地待在家里，接受母亲的教育。

欧理憎恨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知道谁付钱，所以他只会讨好付钱的人，揣摩她的心理，说她爱听的话，给出她想要的结果。

心理医生相信只要付钱的人开心了，万事大吉。

付钱的人也这么认为。

至于当事人？

没人关心。

欧理那时有一位快要成为朋友的同学，她们本来约好下学期一同就读某所寄宿学校，开始家庭教育后，她和这位同学的交流转到了深夜。

坦白说，欧理不太喜欢她。

但她是欧理唯一无论何时发信息都秒回的朋友。

有天晚上，这位朋友没有秒回信息，一整夜都没回。

第二天，「The System」再次吐出「国王牧场」，这位朋友的名字也在其中。

解决「国王牧场」拯救朋友没用很久，远没有姬怀瑾开解她的时间久。

姬怀瑾说朋友被诱骗去国王牧场不是欧理的错，没有人责怪一个中学生不把邪教组织当回事，就算当回事也不可能做什么。

她还只是个孩子。

姬怀瑾舌灿莲花抚慰人心的能力有多强，相信J一定告诉你们了，对吧？

言归正传——

如果不是姐姐提到「国王牧场」，她又重温了「国王牧场」种种，顺带想起自己接受过的心理诊断，当听到柯梓萱叱骂自己的客户时，欧理还真不会意识到事情不妙。

心理医生也好，心理咨询师也罢，都是绝顶出色的销售，不应该叱骂自己的客户。

除非……

柯梓萱的标签里有「疗愈师」，「心理咨询师」，「正念动力学」。

很好，几乎照搬照抄国王牧场教主帕瓦斯坦给自己塑造的身份。

柯梓萱收会费，每个月五百到五千不等，她的主要客户群体是拥有稳定工作的高收入人群。

柯梓萱定期组织农场活动，带领会员们亲近自然，吸收能量，绝食，身体抱大树，树枝抽身体……

桩桩件件，无一不对应「国王牧场」，这简直就是小号「国王牧场」。

综上所述，柯梓萱=邪教头子，绝非什么离谱的猜测，不是吗？

“可是，小欧……”

祁怀青四下逡巡，趁服务员不在，飞快地把大家都没动过的鸡翅和汉堡装进保鲜袋。

“现在情感疗愈是人工智能为数不多无法替代人类的职业之一啊。”

欧理的视线在对面，J正和小葭玩你画我猜游戏。

四人在凯悦明珠。

给J发出求救信息后不久，祁怀青来到廉价旅馆。

祁怀青接了一个加急闪送单，把一杯加了草莓汁的米醋送给欧理，告诉她，如果喜欢，随时去她们共同的朋友家里开怀畅饮。

欧理一眼便认出闪送单的寄件地址。

她为J的曲线救国喝彩。

但那时候柯梓萱刚刚结束一轮“传教”，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

欧理认为她最好不要被邪教头子看出端倪，不能因为一杯米醋走人。

她不喜欢米醋，尤其是只加了一滴草莓汁的米醋，真的不喜欢。

深恶痛绝的程度超过了她想念J的程度。

欧理急中生智，提出请祁怀青吃大餐，庆祝她获得一份全职工作。

这就是四个人在凯悦明珠的原因。

J好像不喜欢「国王牧场」，连带也不喜欢提起「国王牧场」的欧理。

欧理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能感受到J忽然间对她的排斥，好像她是什么变态变性人，自始至终不愿她靠近三十公分。

“陪伴型智能体，无论如何替代不了人类疗愈师，这是先天决定的。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做到纯粹理性，感性占据一大部分。而且怎么可能让人们相信替代他们工作的智能体，能够真的共情人类呢？疗愈师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现的，小欧。”

祁怀青一边说着，一边装满了另一只保鲜袋。

“有些人喜欢传统心理咨询，剖析坏情绪出现的各个节点，一一化解。有些人更适合快刀斩乱麻，被人骂醒。人类的物种多样性嘛。”

欧理不置可否，“后天她就要带领教众去郊区农场了，你去看吧，她绝对不是疗愈，就是传教。”

“后天，可以啊。哪个农场？我和小葭好久没出去玩了。”祁怀青说，接着喊小葭，“后天我们去农场玩好不好？”

小葭和J玩得很开心，心无旁骛。

欧理和祁怀青都看在眼里。

看了几分钟，确定小葭和J都没有搭理她们的迹象，祁怀青颇感怀地说：“小葭很喜欢小寻。好神奇。小葭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跟一个人玩这么久，她好像认定小寻是她的同伴。可是她们也没见几次面。”

欧理说：“我也很喜欢小寻。”

祁怀青好似不甘示弱：“我也很喜欢小寻。”

J抬起头，表情有些羞赧。

“我也很喜欢青青。”

欧理删掉[祁怀青]一朵小红花，起身：“我去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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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自从翻出「国王牧场」的存档，姬寻就无法阻止自己把欧理和变性人Ziz联系在一起。

天杀的。

姬寻快要被自己的猜测刺挠坏了。

就算小洋葱的音色、骨相都是不折不扣的女性，她也没办法驱散这个……好吧，真的有点离谱的想法。

她也没办法面对欧理。

所幸，她和小葭玩儿得很开心。小葭是个很有想法的孩子。

听到欧理说去买单，姬寻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

等她走远，姬寻向对面的祁怀青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青青，你觉得……”姬寻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