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并不知道嬴政受伤,因此,换药的艰巨任务就落到了姬瑶的肩上。
她小心翼翼地卷起嬴政的广袖,拆开染血的纱布。伤口处的皮肉仍泛着狰狞的红,她不由得放轻了动作。“陛下忍着点。”她轻声说着,将药瓶倾斜,却只倒出少许药粉,便见了底。
“陛下等一等。”说着,她转身走向柜子,却在药箱前犯了难,面对长得大同小异的瓶子,和上面不认识的小篆,一时间,只觉脑袋发懵。
她偷偷回头瞄了眼嬴政,对方正眯着眼睛看她,吓得她赶紧转回去。她随手拿起一个看起来与之前药瓶相似的瓶子,打开一看,竟是药水。她赶忙放下,心中暗想:这要是上错了药,与弑君何异?活着要紧啊!
她脑子一转,回头走到榻上,将空瓶握在手里,再次走到柜子前,仔细比对着药箱里各个瓶子上的小篆,试图找到与空瓶上相同的。
嬴政被她这一番折腾弄得一头雾水,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满是不解。待姬瑶终于找到相似的药瓶,如获至宝般转身时,却见嬴政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威严神情。
看着她上药时认真的样子,嬴政忽然开口,“朕看你去廷尉署也帮不上什么忙。”
姬瑶抬眼,很不认同他的话,颇有些傲娇地反驳道:“谁说帮不上忙,今日王廷尉正还夸我了,说我很有天赋,还说...”话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狡黠地眨眨眼,嘴角勾起一抹坏笑,“陛下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放肆!”嬴政眸光一沉,耳根却可疑地泛起了红晕,“你身为嫌疑人,和查案官员走得近,这很影响公允。你明日留下侍奉朕饮食,也算报答朕的救命之恩了。”
姬瑶睥睨他,唇角憋着笑,好似发现了什么小秘密似的,故意慢条斯理地系了个蝴蝶结,“是是是,陛下说得对。我明日一定早些回来,去庖厨给您做吃食。”
嬴政一副算你识相的样子,抬起右手将袖子放下。在姬瑶想要起身离开时,他吩咐,“你去将几案上的《商君书》给朕拿来。”
几案的一侧有一小堆竹简,中央放着两份奏简,一个是刚刚□□拿来的,另一份,她也不认识。但是,她勉强认出个“书”字,想必就是了,便自信满满地递了过去。却没注意到嬴政接过竹简时,盯着《哀君书》三个字怔忡了许久,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次日,姬瑶早早去廷尉署打探情况。廷尉的人通过威逼利诱,终于查出楚夫人半年前曾以给胡亥制衣为由,去尚服局要过各国布料的样本,其中就包括燕纨。只是由于尚服局当时没有,她也就没能要到。
这一线索让姬瑶颇为震惊,难道楚夫人与这巫蛊案有什么联系?可人家最后没有要到啊。
□□随后调查半年前胡亥生辰时,楚夫人给他制裁的新衣是否有燕纨。结果发现,并没有。
□□觉得目前只能把目光放到字上,既然是燕字,那就要从燕归宫查起。
姬瑶提议,“与其一个个查,不如来个引蛇出洞。将人放了,对外说查到了嫌疑人员,目前正在收网中。”
“???收网?”□□一脸茫然,显然没听懂姬瑶的话。
“额...就是准备抓人的意思!”姬瑶赶忙解释道。
□□道:“放人一事,还需陛下同意才可。”
随后,二人再次一同站在嬴政的面前。
姬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嬴政的眼神,她发现,最近两天他每次看到自己和□□站在一起时,神情都不善,那眼神,比外面的寒风还要冷冽。她心中暗叫不好,默默地往外挪了两步。
看到姬瑶离□□远一些了,嬴政的眼神才稍有缓和。□□正当而立之年,每次看到姬瑶与他站在一起,都觉得十分刺眼。
嬴政听了□□所说,沉思片刻后道:“暂且如此吧。”
得到嬴政的首肯,□□回去立即放人,理由就是已经查到嫌疑人,便不羁押她们了。
姬瑶留在了章台宫,昨日答应了给嬴政做夕食,她便说到做到。
看着几案上久违的锅包肉,嬴政第一个吃它,酸甜酥软,内心极大的满足感油然而生。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要比旁人更喜好美食,只是之前身为帝王君主,不可能去庖厨暴露自己的喜好,更不会想到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多美味佳肴。
自从吃过了姬瑶做的美食,旁人做的饭菜在他眼中,只能称之为食物。
姬瑶看着他对那盘锅包肉大快朵颐的模样,心中忽然有些恍惚。最初给嬴政做饭菜,是怕死,所以得知他好吃后,用现代掌握的烹饪技巧来谄媚,不得不做。如今是真心愿意给他变着花样地做饭菜,会为他的每一个餍足的表情而雀跃,。
“想什么呢?”嬴政的问话让姬瑶回神。
“没什么,陛下吃着,我先回燕归宫了。”
嬴政筷子一顿,才想起来,燕归宫的人都放回去了。他眉头微皱,问道:“你回去,谁给朕换药?”
姬瑶心想也是,便说:“我一会儿给您换完药再走,明日我再早些过来。”
“太麻烦,你先在这住吧。”嬴政不容置疑地说道。
姬瑶摇头,“王廷尉正放人,是为了让背后之人露出马脚,他不便留在燕归宫,自然是由我来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了。”
嬴政睥睨她,“你?你才是重大嫌疑人。”
“我不是,而且,陛下不是相信我的吗?”
嬴政冷笑一声,“回去看看也好,有嫌疑者,欺君者,最终都会在不经意间露出马脚。”他一顿,抬头凝视她,问,“你说是吧?”
姬瑶眼皮一跳,这话听着别有深意,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说她呢?不应该呀,最近表现挺好的。转念一想,可能是自己神经大条了吧!她觉得,人啊,就不能干坏事,否则会很敏感,很虚心。
姬瑶回到燕归宫,坐在秋千上晃荡。她环顾四周,这里住着的大都是燕国旧人,燕纨对于她们来说再熟悉不过,可当时燕国破败,秦军入燕宫抓人,根本不会给她们收拾家当的机会,因此,带着燕纨入秦宫的可能性并不大。
然而,那手漂亮的燕字,却着实不好模仿。究竟会是谁呢?
锦香是伺候她的,她见过锦香的字,不能说极为相似,只能说毫不相干。所以,她最先排除的就是锦香。
姬瑶回房叮嘱锦香,让她注意观察这几日燕归宫里的人员情况。如果里面有与布偶有关联的人,一定会心怀疑问且露出马脚。
次日,姬瑶依旧如往常一般,早晚雷打不动地去给嬴政换药,顺便再给他做顿夕食。
给嬴政换药时,姬瑶的眼神总是忍不住往他身上瞟,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好不容易上完药,她暗暗给自己鼓足了劲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陛下,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
姬瑶也没料到,这位大哥眼皮都没动一下,就顺嘴就说出了这无情的三个字,便起身往几案走去,准备挑灯夜战,批阅奏章。
不过,她姬瑶岂是知难而退的人?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几案处,跪坐在嬴政对面,咧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不如陛下先听听嘛!”
嬴政抬眼皮凝视她。
她清了清嗓子,说:“是这样的,我有一卷《韩非子》,之前卫尉?们拿着您的焚书令搜宫的时候,不小心把它给搜走了。您看,我能去把它拿回来吗?”
姬瑶一脸真诚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嬴政,那模样仿佛生怕他会拒绝。他眉头轻挑,“这都能搜错?”
姬瑶连忙点头,煞有其事地说:“这也不能全怪他们,怪我。我当时正趴在几案上看《韩非子》呢,他们就闯进来了,恰巧几案上还有一些...那什么,这不就,可能顺手就拿走了。”
嬴政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问道:“你喜欢读《韩非子》?”
姬瑶乖巧一笑,“还可以,很多地方也读不懂。是知道陛下很喜欢,我便心向往之!”她谄媚一笑,可怜巴巴地看着嬴政,“所以,我能去重华阁把它取回来吗?”
当时,在整个秦宫中搜到了大量的“禁书”,都被放置在重华阁,准备分批焚烧。
听到她的谄媚之语,嬴政很受用,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弯起。他饶有兴致地问道:“既如此,想必你读起来十分认真了?”
姬瑶眼珠滴溜溜一转,这可不是个好问题,万一考问她怎么办?可若是说不认真,那刚才说什么陛下喜欢她也喜欢,不是欺君吗?
她模棱两可地回道:“就那样吧,《韩非子》比较深奥,我也只能尽力去读。”说完,心里有些忐忑,毕竟,她也没认真读过,只是在现代时,大学期间,偶有涉猎,便只记住一点点。
嬴政点头,又问道:“第一章讲了什么?”
姬瑶一听,心里松了一口气。关于《韩非子》,别的不敢说,第一章《初见秦》她还是记得不少的,毕竟在来之前,她是做过功课的。就猜到嬴政可能会发问,她觉得自己简直太机智了!
她胸有成竹道:“大概是说韩非子劝说昭襄王用战争统一天下的主张。他还提出了‘法不阿贵’的思想,主张‘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等,很有见地!”说完,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姬瑶看到嬴政点点头,心里一阵得意,忍不住给自己点了个赞,幸亏来之前她粗略地看了第一章。
“看来是认真读了。”岂料,嬴政拿起几案一侧的空白竹简,放在姬瑶面前,又指指旁侧用兔毛制作毛笔,“把‘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这几个字写下来,让朕瞧瞧。”
啥啥啥???纵然她记性再好,也不至于看一遍小篆就能描下来好吧?她好想问他,知不知道有种文字叫‘简笔字’?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我不太会!您知道的,我在燕国很受宠的,就养成了不上进的恶习,因此写字什么的,非常拿不出手。”
嬴政眯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怀疑,说道:“一个在谏言相劝时,善用百家之言的人,说自己不上进?这很难让人信服啊?”
姬瑶觉得脑子里瞬间打了个雷,天杀的,谁会想到会有今日的情形?谁知,脑子灵光一闪,她道:“我只爱听书!”
她心里又得意起来,觉得自己真是个大聪明!
嬴政听了这个不像借口的接口,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良久,就在姬瑶以为他要发难,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的时候,他却突然说道:“你刚刚说,是因为朕喜欢,所以你也喜欢?”
姬瑶重重点头,“嗯!”
“那好,为表诚意,将《韩非子》取回来后,每天抄写一篇,朕会随时抽考。”
姬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还要背?我又不论政!”
“诚意要足,不然,别取了。”
姬瑶蹙眉努嘴,心里做了好半天的思想争斗,才不情愿地点点头,说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