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一个身着青色长袍的少年,正翘着二郎腿躺在树上啃桃子。少年啃得飞快,只见他随手将桃核往对面嗖的一弹,又悠悠把手放回脑后。
微风拂过,卷起了对面的树叶。露出的树干之上,赫然镶着一个用桃核拼成的“帅”字。
“为师错了,求你,快回到我的身边来吧,为师不能没有你啊!”
“师尊,破镜难圆,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青衣少年的周围,突然传来一男一女撕心裂肺的对话。
少年却依旧闭目躺在树上,只见他嘴唇紧闭,舌头抵住上齿龈,用腹语自言自语道:
“小螺,为师再也不逼你练功了,求你快回来吧......为师愿意给你买可以吃到吐的观澜糕。”
树上这青衣少年,正是小螺。
小螺其人生来无父无母,某日被自己的师父在螺山上捡到,因此无痛得名小螺。
小螺的师父是个名叫黎青渺的奇女子,她符合世外高人的一切特性:武功高强,神出鬼没,性格阴晴不定,身形也高的惊人。
她与小螺间的相处风格与其说是师徒,倒不如说是姐弟,这也造成了小螺飞扬跳脱的个性。
但唯独在练功方面,黎青渺从不含糊。
黎青渺每年呆在螺山上的时间左不过数月,但就是这数月,也让小螺有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之感。
看着眼前这个恨铁不成钢的小徒弟,黎青渺都会无比想念那个既让人省心又十分争气的二徒弟。
也正是因为这二徒弟过于省心,她才一时手痒又想收徒弟。然而,在她将捡到的小螺收为弟子后不久,就对天地立誓,此生再不收任何徒弟!
这次小螺下山,便是为了去找二师兄求救的。
几日前,他一想到黎青渺这次闭关出来,肯定又要数落自己。既然自己无论如何都会被骂,那倒不如真的做点值得被骂的事情。
横竖是死螺不怕开水烫。
于是小螺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决定先下手直接拔光黎青渺种的所有珍贵药草。
拔草一时爽,一直拔草一直爽。
等小螺爽够了,他就跑路了,该去找二师兄帮自己擦屁股了。
小螺的二师兄名叫爆炸,是自己找上螺山拜师的。他和黎青渺一样,也是一个武学天才。
天才那都是阴晴不定的。没过几年,已成为武林高手的爆炸说着什么想入朝为官,就立刻背着行囊启程去临阳了。
于是,小螺此刻就在去临阳的路上。半路感到累了,小螺便开始躺在树上啃自己从螺山上带下来的桃子。
这一啃,就从白天啃到了傍晚。
正在小螺沉浸于腹语版《霸道徒弟原谅我》之时,突然听到树旁的湖边,怯生生的传来一幼童的声音。
“请问这里...刚刚是有人在吗?”
说话的是一个白净可爱的孩子,一看衣着打扮,便知是富贵之家出身。
小螺低头望去,只见一个长得跟观澜糕似的小豆丁,正在朝自己这边张望。
见没人回答,幼童又继续开口道:“二哥带我出来玩,然后我们走散了。请......请问你可以送我回家吗?”说着,幼童似乎已经带上些哭腔。
小螺顿时就起了古道热肠........不对,是就起了玩心。于是他熟练地切换了一种声线,颤巍巍地道:“是谁在找老夫呀。”
“谁?”小豆丁慌张地扭头四处张望。
“咳咳.......”小螺从树上探出脑袋,隐约瞧见那小孩脚边有一个田螺,随即接口到:“.......老夫就是你脚边的田螺。”
小豆丁弯腰,将田螺轻轻的捧起,软声道:“田螺爷爷,请问你可以送我回家吗?我家是临阳城内的谢府。”说着,他举起田螺面向了东边。
小螺强忍着笑意,正色道:“好吧,老夫可以带你回去。不过老夫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没有法力化为人形。不如你给我吃一口你的肉,只要咬一口我就有力气了。”
小豆丁大惊失色:“你会吃人......那我请你吃糕点,你不要吃我好不好。”
一听到有东西吃,小螺立刻来了精神。
“好吧,你把老夫放在湖边,然后转过身去。我们螺精施法的时候是不能给人类看见的。”
小豆丁听话的转过身去。
小螺往地下扔了一个烟雾弹,随后一个空翻,纵身从树上跃下。他拾起地上的田螺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好了,你可以回头了。”
小豆丁回过身,只见花明月暗笼轻雾,一长身玉立的少年正立于自己身后。
“田螺爷爷,你好年轻呀!”小豆丁惊讶的说道。
“咳咳.......”小螺又切换了声线,“我们田螺的寿命,要比人类要长上许多。别看我现在年轻,其实我都几千岁了。而且你看,我们田螺不用张嘴就可以说话。”
小豆丁看着小螺,羡慕的说:“好厉害啊,不张嘴就可以说话。”
说完,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身形也有些摇晃。
小螺估摸这小孩子是困了,便直接将小豆丁背在背上,开始往城内走。
小豆丁闻着小螺身上的果香,沉沉地睡着了。
小螺一路问来问去,终于找到了谢府。
在谢府对面的巷子里,小螺将身上的豆丁拍醒:“醒醒,到家了。”
小豆丁正睡眼朦胧:“......嗯?”
小螺想着时机正好,于是和小豆丁说:“老夫的体力要用完了,现在得变回田螺原型。你需要将老夫放在水里,日夜供养,这样我就还能变成人形帮助你。”
一语终了,他又夹起一个烟雾弹,往谢府门口一丢。随即将田螺放进小豆丁口袋,直接将睡迷糊的他抱到谢府门口放着。
等烟雾散去,谢府门口的侍卫突然惊讶道:“欸?地上的那不是三少爷吗?”
而此刻,小螺正临阳城繁华的小吃街上走着。他的手中正上下抛着刚刚从小豆丁身上顺来的玉佩,心道反正他都说要请我吃东西了,我自己直接拿也没有什么吧。
这玉佩触手细腻生温,阳光下更显通透温润。
小螺心道是块好玉,不过和师父山上放的那一堆还是差远了。唯一比较有趣的是这块玉上居然没雕什么麒麟、貔貅、龟之类常见的纹饰,而是刻了只胖麻雀。仔细看看这胖啾和那小豆丁到有几分神似。
小螺一边欣赏,一边走进路边的当铺换了银子出来。
“嘿嘿,观澜糕、状元麻饼、玉子酥......等着小爷我来一个个宠幸你们啊。”
正当小螺满心欢喜计划要买什么吃的时候,突然被人从背后拧起了耳朵:“好你个小兔崽子,老娘我给你保命用的烟雾弹你就在大街上乱砸是吧?我门口的草药也是你拔的吧?这次要是不好好收拾你,老娘我就跟你姓。”
小螺忍不住插嘴道:“师父就算你跟我姓,那你也姓黎......啊!”
然而他话音未落,直接被黎青渺一点哑穴押回了螺山。
此后的好几年,小螺都被黎青渺关在山上练武,再也找不到偷偷溜下山的机会。
话说这谢小公子,自从那日和二哥出门游玩却意外走失,最后又神奇的直接出现在家门口后,就开始对一个田螺神神叨叨地。
他把田螺供在自己房间的水缸中,每日对它精心照顾,还逢人就说自己的田螺能够变成人。
时间久了,临阳城里的人都在传,这谢府小公子独自一人在外迷路太久,太过害怕都得了癔症。这么俊俏的小公子得了这样的病,真是可惜。
谢小公子看大家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也不愿多做解释,只是依旧每日每夜悉心照顾那田螺。在夜深人静之时,还会近乎虔诚地和那只田螺聊天。
可惜好景不长。一日,小公子端着田螺出去晒太阳的时候,天上飞过一只无名的鸟,竟将那田螺啄了去。
谢小公子在后面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边哭边追,边追边哭。鸟儿最后还是带着田螺飞走了。
回府后,谢小公子给那田螺在自家院子的池塘旁边立了一个衣冠冢。自此以后,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活泼爱笑了。
他还是见人就说那只田螺和自己的故事,只是这次没人再嘲笑他了。大家都念他伤心的失了魂魄。
不过,这种极度悲伤的日子,也只持续到了谢小公子十二岁的那一年。十二岁的谢安,在街边看到了一个会腹语的杂耍艺人。
从此,临阳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谢家三公子谢安是整个城里最恨田螺的人。据说甚至只是听到一个单独的“田”或者“螺”字都会应激,所以千万不要在城内提起这二字。
珠流壁转,谢小豆丁也长成了翩翩少年郎。谢安暗自发誓,下次见面,定要将那人扒皮抽筋,吃干抹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