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最近多了两件林汉卿用漂亮脑袋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事情。
其一是为何西瓜岛岛主非要一直追着自己不放,其二是为何妹妹林荀会知道自己在秘匣里藏的私房钱。
自己向来应该藏得很隐蔽啊?
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件想不明白的事,那就是这茶盏上为何会出现裂痕。
林汉卿正准备俯身拾起桌上放置的茶盏仔细观察,不料袖袍宽大,不慎将茶盏扫落。
“哐啷——”茶盏坠地的声响在茶室内回荡。
至此,第三件事终究无解,彻底成为未解之谜。
林汉卿无声叹息,蹲身捡起满地碎片。随手收拾干净后,便在茶室内闭目养神。
再睁眼时,林荀已经领着换过干净衣衫的小螺回到了房中。
“阿荀,你先去处理宗门事务吧,我和黎公子还有两句话要说。”
林荀闻言,俯身行礼,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小螺初见林宗主时,因枕流和漱石二人袭击文登山,藏身暗格中时,隐约觉得林宗主有些熟悉。
然而此时正面对坐,倒反而觉得那种熟悉感烟消云散了。
他朝林汉卿拱手行礼,“谢林宗主赐衣。”
“这身天水碧的袍子很适合黎公子,”林汉卿含笑示意小螺入座,“先前曾听黎山主与我提及她的几位弟子。如今一见,果真风采不凡,可见英雄出少年之言不虚!”
小螺坦然一笑,“林宗主谬赞,晚辈愧不敢当。听师兄提及,师父也来到文登山拜访林掌门,只是眼下似不在山上?”
“黎公子来的不巧,”林汉卿面露难色,“我曾与黎山主有过多次书信往来。山主此次前来文登山,是为了给你大师兄寻找根治腿疾的方法。可惜在下才疏学浅,没有想到合适的治疗法子,只得推荐黎山主去别处寻找合适的草药。”
“敢问宗主,师父去了何处?”
“我在四处游历之时,曾发现一种或许对治疗腿疾有助益的浣纱草,只是......”林宗主顿了顿,又说道:“只是这浣纱草极为罕见,这些年来我也只曾在西瓜岛上见过一次。”
“您所说的莫不是先前那胖瘦二人所言,林宗主您在岛上救了他们少主的那一次?”小螺惊疑道。
“正是。那日我本来只是打算坐船前往离岛寻找新药草,却因风向偏航,错驶往西瓜岛之上。而那浣纱草,就长在西瓜岛之上。”
林汉卿望向茶室外片片竹影,尘封的记忆在脑内又重新清晰了起来。
那日离港之时,海面还是一幅风平浪静之景。
不料刚出西礁,一阵阵妖风袭来,船帆随即扭向了和往日不同的方向,林汉卿就已顿感不妙。现如今站在这座完全陌生的岛屿之上,更是坐实了自己不好的预感。
既来之,则安之。林汉卿面对突发情况自有一套专门的应对方式。
岛上郁郁葱葱,繁花似锦。海雾深处,垂柳在迎风摆动,杏花裹挟着咸湿的海风恣意开放。虽是海中孤岛,却展现出烟雨江南小桥流水之景。
海岛之上,星罗棋布般遍布着形态各异的小巧建筑,可见并非是无人岛。然而,林汉卿在岛上搜寻良久,却不见任何人的踪迹。
忽地,一抹鲜红映入他的眼帘。
医者独有的敏锐让林汉卿向远处跑去,等他走到足够近处看清那片红色时,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地上只不过是几瓣摔得稀碎的西瓜。
林汉卿望着满地西瓜发怔,已经很久没有在大启看过西瓜了。若此处是西瓜的产地,那想必自己是无意间航行到西瓜岛了。
同为江湖中人,林汉卿也知晓曾岛主的“二十四桥”的厉害之处。自己未得他邀请便上岛之举实属不妥,还是需要尽快找到回去的路。
正盘算着该如何回去,林宗主眼尾余光一瞥,发现旁边的湖里居然漂着一个人。
他疾步上前,拽着那人的衣服将他从湖中捞出,浸满湖水的衣料寒冷刺骨。林汉卿咬紧牙关,费力地将溺水男子往岸边拖拽。
湖边寒凉,在简单处理男子的伤口后,看着男子单薄的衣衫,担心他受凉,便尝试生火为他取暖。
跳跃的火舌舔舐着岸边潮湿的空气,躺在地上那人湿透的黑发紧贴脖颈,腰腹紧致的线条在雾汽中若隐若现。
安静而美好。
昏迷中,那人似乎仍感受到头上伤口撕裂般的疼痛,皱起了眉头。林汉卿不禁抬手,想要拂去他眉眼间混在一处的水渍和血迹。
就在他即将伸手触碰地上那人之时,那人睫毛轻颤,忽而睁眼。
“神仙姐姐,你是专门下凡来救西瓜的吗?”
“我是男的。”林汉卿语调平稳,扭头看向西瓜摔得四分五裂的尸体,略微有些担忧地道:“你的西瓜,可能已经无力回天了。”
“男神仙姐姐,你是专门下凡来救西瓜的吗?”说罢,地上那人紧紧拉住林汉卿的衣袖不松手,轻嗅一口,“男神仙姐姐,你身上香香的,很好闻。”
看来这人脑袋伤的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重一些,有必要再给他做一次检查。林汉卿刚欲将地上之人扶起,进行二次治疗。
那人却蓦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依旧拉着林汉卿的衣袖,“叫我西瓜就成。”
“啊?”林宗主一脸茫然。
“曾西瓜,我叫曾西瓜,你叫我西瓜就行。这座岛是我的。”青年朝着林汉卿灿烂一笑,发梢上滴落的一滴水悬在下颌将坠未坠,“我该怎么称呼你好呢?”
衣衫微动,林宗主拱手行礼,“在下扶风派林汉卿。”复又温言道:“此番仓促登岛,在下随身没有携带足够的药物,不知岛上可有治疗外伤的良药?曾公子头上的这道伤口,最好尽快重新包扎。”
“汉卿,很好听的名字诶。”曾西瓜自顾自地念道,然后一脸可怜巴巴的望向林汉卿,“汉卿,我现在好冷,你愿意把外衣借给我吗?”
“如果曾公子觉得冷的话,我可以多添些柴火......”
“谢谢你愿意把外衣借给我,卿卿你对我真好。”
“曾公子,我们才见面,你这样叫我不合适。”
“可是卿卿就是很好听哇。”
林汉卿此刻可以确定,曾西瓜的脑袋确实有伤,不过未必是此次在湖边摔的。像他这种程度的病症,应该是生来就有的。
于是林汉卿便这样,被曾西瓜那难以拒绝的热情“暂留”在了西瓜岛。
在西瓜岛上替曾西瓜治疗摔伤的这段时期,林汉卿见识了他更多异于常人的精神状态。
“曾岛主,你这是在浇灌瓜苗?”
“嗯呢,卿卿。”曾西瓜哼着小曲,心情甚是愉快。
“你这浇的瓜苗好像已经......”林宗主措辞良久,“......已经死了。”
“那又咋了。”曾西瓜继续哼着小曲。
林汉卿曾经了解到,西瓜岛断绝和大启做西瓜的生意的一个原因就在于西瓜的产量锐减。现在,自己似乎已经发现了西瓜产量减少的核心秘密。
曾西瓜很喜欢林汉卿。按照西瓜自己的话来说,因为自己没法离开西瓜岛,所以无法交到岛外的朋友。而林汉卿就是第一个从岛外来找自己的朋友。
林汉卿不能理解曾西瓜所谓朋友的概念,但他捕捉到了其他关键信息。
出于某种原因,曾西瓜无法离开西瓜岛。
纵使曾西瓜如影随形般纠缠不休,但林汉卿还是找准时期,逃离了西瓜岛。原以为自此与西瓜岛再无瓜葛,没想到没过多久,还是被曾西瓜手下的胖瘦二人堵上门来。
一时大意,没想到却被人逼至如此境地。回想至方才险境,如果不是黎公子在场,自己肯定就被那二人掳走了。下次再选择救治对象之时,定要小心。
念及此,林汉卿再次郑重对小螺拱手称谢,“此番多亏黎公子仗义出手,助我击退西瓜岛二人,请再受汉卿一拜。”
“岂敢受宗主之礼,林宗主是我的长辈。”小螺侧身避礼,却忽觉林汉卿左手上有异样。
小螺伸手指向林汉卿手背,“林宗主,您的手?”
林汉卿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左袖已被鲜血洇湿一小片,在淡黄衣衫上甚为显眼。
竟是先前摔碎茶盏的一片碎块插在手背之上。
他将碎块拔出,淡淡道:“方才一直在想西瓜岛上之事,没想到竟有些入神,都没在意手上的这片碎块。”
说着,又压低声音,俏皮道:“这不过是小伤,不必在意。黎公子可千万别和阿荀说,不然她又得对我念叨了。”
小螺失笑,表示赞同。他可是已经见识到林荀是有多关心她的哥哥。
林汉卿抬眼望向对面的小螺,问道:“不过不知黎公子此次,为何要上文登山来?”
“这件事倒也说来话长。”小螺便将自己一路上在临阳上的见闻,包括自己是如何护送夫妻二人上山,以及从他们口中听到有关钱太守的事情,一一说与林汉卿听。
林汉卿听后点点头,原来是为了到陈县推行王相有关田苗法的新政。
“那对夫妻说,正是在扶风派的义诊中,钱铭与郑继良间有一子的事情被暴露。”小螺惋惜道,“听说也正是因为郑继良有孕......”
“且慢,”林汉卿截断小螺话头,面露异色,“那次义诊,我亦在场为人诊疗,当时的情形我看得很清楚,黎公子恐怕产生了一些误会。”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从一名大夫的角度来说,我也并不认为男子可以怀孕生子。郑继良是男子,他又怎么会怀有身孕呢?”
什么?!郑继良是男性,那也就是说......
在小螺的震惊中,林汉卿一字一顿道:“钱铭大人,可是弋江郡第一位女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