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唇枪舌剑。众人拉开架势围绕“濮园议起沸乌台,传语欧公莫怨猜”这首诗是不是政治怨刺诗,展开了激烈争论。
齐王就着骂战开始出神,他暗忖:我这算是英雄吗?算是救了泰山吗?回府之后,许回会给我好脸吗?肯定会吧!我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她要是知道我救了她爹,脸色一定很精彩!
当此时也,有人惊慌失措从殿外赶来,打破了喧嚣。
“官家,太学诸生将宫门口……围住了,他们说,说来为许大人求情。”
官家身体前倾,连忙问:“有多少人?”
“乌央乌央的,总有几百人。”
赵丞相又问:“谁是领头的?”
“是上舍生章观。”
赵丞相闻言,偏头望了许路明一眼。
倘若他没记错的话,这章观仿佛极为推崇许路明。
熙宁帝勃然大怒,“好哇,许爱卿,你的名声可真大呀!朕还没把你怎么样呢,就有几百个太学生为你私闯宫门。真要是处置了你,只怕要失了民心呐!”
群臣恻然,谁不知道太祖是陈桥兵变,以武将之位造反夺得天下。从此之后,大魏便收拢兵权,提防武官。可没想到,熙宁帝连文官也忌惮上了。对于臣子来说,这无论如何不是一件好事。
许路明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他想要说些什么。
齐王突然从许路明身后站了出来,他愤慨地说:“父皇,那些书生愚蠢之极,听风就是雨,不知被谁哄骗到宫门口给朝廷施压,断断不能纵容他们!儿臣以为应当派殿前司的侍卫将他们按住打一顿,岁考记上大过,好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天家威严!”
有人替太学生求情,“太学是养士之地,这些太学生深受官家隆恩,得以在京中接受圣人都教诲。自然心忧朝廷,祈盼为国分忧。纵使举止失于鲁莽,到底是出于一片公心,情有可原。齐王何必如此冷酷无情,张口便说书生‘愚蠢’,要打杀了去?”
齐王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把头一仰,傲慢地说:“我说他们‘愚蠢’何曾有错?他们口口声声是来给许大人求情的,可他们此举这分明是告诉天下人,许大人确实题写了反诗!我们都知道,此诗乃唐秋眠所著,书上的笔迹是我的,这件事跟许大人没有半点儿关系,许大人有什么需要他们求情的?故而,他们明面上是来救许大人的,暗地里却怀着龌龊的念头,是来栽赃许大人的。”
齐王在众人眼中是个草包,可他毕竟出生于皇家,他知道熙宁帝会为什么而动怒。所以,他一听见太学生围堵宫门就知道不好,无论他们是真心的,还是受人挑拨,此举都会陷许路明于不义。
他假意请求严惩太学生,其实是向熙宁帝表明,这群人不是许路明找来的。同样,他们的到来也救不了许路明。
齐王希望熙宁帝怀疑背后有人挑唆太学生闹事,目的就是为了彻底地打击许路明。
赵丞相听着齐王一通胡言乱语,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他躬身道:“官家,纵使这些学子相信许大人的为人,想要联名作保。可此案还未审理,并无判决,许大人是否有罪也没有定论,他们此时求情操之过急,于许大人并无好处。更何况他们集结了数百之众,想必是有人在刻意散布谣言,煽动太学生。伏请官家彻查此事。”
此言一出,许多人出列附议,赞同赵丞相的论断。
大魏已经提防武将了,要是再为难文官,那靠什么人来治国呢?
是宦官还是外戚?
都不可能!
熙宁帝的脑子也冷静下来了。外头那些人声势浩大的,倒像是想置许路明于死地,不是真心的。
柏御史见势不妙,反驳道:“许路明包庇题写反诗的唐秋眠,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怎么到了赵相公的嘴里,他许路明竟还是无辜之人了?”
许路明冷哼一声,“柏元义,你实乃天下读书人之耻辱!唐秋眠的诗分明没有过错,你连死人也要栽赃吗?”
“我是言官,自古言官不可因言获罪,你凭什么不服?”
“你不可因言获罪,就可以随随便便给别人的诗文扣帽子,肆意歪曲污蔑吗?我说与你知,言官监察百官,无论是否有证据都可以上折子弹劾,此乃‘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但朝廷问罪是需要证据的,刑部、大理寺乃至各地的官府,给犯人定罪都必须有大量翔实的证据。怎能因为一个人的三言两语,一套离经叛道的荒唐诗文解读,就给朝廷命官论罪呢?柏元义,你何曾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又何曾将圣明天子放在心上?”
柏御史无言以对,只是一个劲儿地向熙宁帝表明忠心。
王丞相瞅准机会说道:“官家,为了一首已死之人的诗闹成这样实在是得不偿失。在座诸位都是朝廷栋梁,理当商讨国家大事,岂能为一诗词小道耽误朝政?况且,诗词本就有不同的解读,何须较真呢?依臣之见,不妨就此打住,传章观等人前来问话,好生安抚他们,令他们回去安心读书,好早日授官,为朝廷办事。”
熙宁帝扫了一眼底下的臣子们,没有人有异议,他也确实有些累了,便同意了王丞相的提议。
不久,章观就被带了上来。
他身姿挺拔,不惧不怕,双手捧着一叠宣纸,恭敬地行礼问安。
而后,又伏在地上,说:“学生今日得见天颜,不胜欢喜。圣天子在堂,忠良便可安心为国效力,不必担忧小人构陷。官家,这是我等二百三十一位太学生请愿书,上面有十二位学生代表的签名,恳请官家宽恕许大人,饶他一死。许大人一片忠心,两袖清风,请官家明鉴!”
熙宁帝疑惑地问:“朕何曾说过要杀许爱卿?”
章观猛地一抬头,“官家明察秋毫,仁慈宽容,实乃臣僚之福,百姓之福!”
赵丞相咳嗽了两声,“章观,官家问你,你从哪儿知道许大人被判了死罪?”别拍马屁了,快点交代,幕后黑手是谁?
“大家都这么说。”章观脱口而出,而后深思片刻,“启禀官家,昨日许大人嫁女,又是同皇家联姻,我等学生虽不得亲见,却也为此而高兴。可晌午才过去,许大人被抓的消息就传遍了太学。大家都说许大人犯了死罪,只怕是凶多吉少。我等忧心不已,当即便想来面圣,无奈天色已晚,只得作罢。今日一早,我等二百三十一位学子,向夫子告假,写好了请愿书,原本想请宫门口的侍卫代为通传,却遭到了拒绝。我等便在宫门外静坐,以便等候消息,希望哪位大人能帮我们递请愿书。”
熙宁帝慨叹道:“照此说来,尔等也算是知礼之人。”随后又吩咐左右,“将不肯通报的侍卫拉去重打四十大板,革职查办。读书人是国家栋梁,岂容尔等粗笨的武夫怠慢?”
赵丞相眯着眼睛问道:“你身为学子,遇到事情缘何不告知太学正?”
章观鞠躬行礼,“赵相公,我等求见了太学正与太学录,可两位大人也不知晓许大人为什么被抓。太学正劝诫我等安心念书,朝堂之事自有诸位相公决断。可我等深受皇恩,无时无刻不想着报效一二,岂能装聋作哑,一推四五六?于是,大家志同道合,一起来求见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