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救声从至高的天外向陆昭野坍塌而来，其中的急迫渴望和痛苦，都快浓郁成实体。

头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刺入，好在只有一瞬间。陆昭野眨了眨眼，瞳仁中两道交缠着的青黑色与金红色光芒一闪而过，十分隐蔽，没有人发现。

她轻松跃起，这才发现自己似乎不在之前的位置，墨棠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青灵身上的红色快要淡到看不见。

“段明夷追上来了？”

墨棠见她终于苏醒，身子一软外倒在地：“就在你身后不远。”

陆昭野粲然一笑：“我去去就回。”

不仅伤势大好，发色改变，陆昭野身上的气质也与之前截然不同。

青灵飞到墨棠身边，兴奋地声音发颤：“是不是——”

墨棠的手指轻轻落在她的翅膀上：“嗯，焚心境，也就是通明境大妖。”

世间已有三百年未有通明大妖现世了。

青灵喜不自胜：“太好了！或许天道已经原谅了妖族——血月是天灾，本来就与妖族无干。”

墨棠神色莫测：“你知道的倒是很多。”

青灵得意笑道：“我可是上天入地天下第一的青灵大人！”

墨棠手上发力，瞬间将她握在掌心，从肩膀举起到眼前，神色厌恶又警惕：

“那你知不知道，在玄穹宫，陆昭野根本没有一个叫作青灵的同门师妹。”

青灵最开始还在他掌心挣扎，听了这话忽然安静下来。再次开口时，她的语气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墨棠长老，”她道，“你就这么肯定吗？”

墨棠眼前一花，双耳一痒，好像有什么从耳朵钻进去，脑子昏沉，身体重若千钧。

就在他要这样彻底晕过去的时候，一朵似莲非莲，有七层瓣的花绽放在眼前，又如露水消散，墨棠一下子清醒过来，抓住青灵的手攥的更紧。

“竟然是这样……”青灵呵呵笑起来，“墨棠，你可没什么资格说我啊。”

墨棠沉默不语，松开拳头，青灵原是只红色的燕子，现在却是从中线一分为二，一半的红色更深，仿佛血液；另一半则幽深如墨，泛着青光。

“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别来管我的事，我也懒得说你。”青灵道，“不过‘我’并不知道这些，你可不要说漏了嘴。”

墨棠道：“你若是要害她——”他停住话头，青灵讥笑：“你我二人到底谁会害了她，你心里清楚得很。”

“墨棠，别多管闲事。”

说完这一句，青灵身上又重新变回最初的样子，红色墨迹已经很淡，青灵蜷缩在墨棠掌心，困惑道：

“奇怪，怎么又这么累了——墨棠，师姐回来没有？”

墨棠把她放在自己身边，一人一纸鸢就这么靠在墙上，墨棠注视着陆昭野消失的方向，低声道：

“快了，她马上就要回来了。”

*

段明夷现在很烦躁。

墨棠作为一个木行的修士，竟然比他这个水行的还要滑不溜丢。他一共追上墨棠三次了，每一次都是在最后关头被他溜走。

如果不是顾忌这缚心客的地宫，段明夷恨不得直接把这里全部淹了。

地宫里的战法在躁动，应该是通天台上有动静了。段明夷猛地停住脚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次睁眼时，眼中的浮躁火气已经不见，取而代之是平静无波。

他向左横跨一步，右手的沧浪虬露出獠牙，在瞬息间扑向右方。

一朵火星在他刚才所立的熄灭，右边墙上，沧浪虬游走不息，一个人形在其中浮现。

段明夷两侧嘴角向上提起，露出两排尖细的牙：

“焚心境——不过短短一日夜，你就突破了焚心境，妖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仰头大笑，“你如果早些拿出这样的法门，我替你杀了那缚心客都行！”

低阶修士如果困在沧浪虬制造的漩涡里，不是水气入侵爆体而亡，就是活活憋死。

陆昭野也在笑：“适才进阶身上多了层杂质，多谢玄微子相助沐浴。”

段明夷的神色越发狰狞，却没有贸然行动：

“一步焚心，到底是如何做到？”

陆昭野轻轻摇头，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妖族没有焚心境一说，我乃通明境玄鸟妖，陆昭野。”

她伸手打了个响指。

段明夷全身绷紧，却没见她指间有火焰出现，再凝神细察，身周也无火行灵气。

他越发紧张，眉头滑下一滴豆大的汗珠。

陆昭野和他一起前后左右看了一圈，笑容有些羞涩：

“不好意思，不太熟练。”

段明夷若不是早早断了情谷欠，此事能被她直接气死。

陆昭野打了第二个响指。

段明夷心口一凉，他震惊地低下头，双手飞快拉开衣襟，他的胸前皮肤上燃烧着一簇透明的火焰，如果不是感觉到不适下仔细观察，他都看不清。

没有战斗经验的低阶修士会在这时候大喊“这是什么？”之类无聊的废话，段明夷不仅是天才，而出入生死不知道多少回了，当下立刻有了决断。

他双手捏诀，心口直接炸开！

伤口喷出的却不是血液，而是深蓝色的水。沧浪虬放开陆昭野立刻回转，矛身上盘踞的龙纹睁眼，尾部的水光从矛尖倒灌入体。

透明火焰不为伤口影响，却被水光浇熄，段明夷胸口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伤口，边缘焦黑，附着蓝色的冰晶，里面可见白色的肋骨，还有鲜活跳动的心脏。

“以心血养法器？”陆昭野眉梢微扬，“玄微子的想法果然别致。”

话音未落，段明夷伤口处的冰晶快速蔓延，顷刻间他的上半身就覆满幽蓝冰鳞。他屈指在胸前一叩，冰鳞应声炸裂，千百枚棱形水刃暴雨般喷射而出——每片刃尖都凝着一点他炼制在沧浪虬上的纯净水灵，所过之处将地宫石壁蚀出深坑。

陆昭野足尖点地，身影在原地模糊片刻，水刃钉入她的残影，段明夷要的就是这瞬间的时机！

他左手结印往地面重重一拍：“溺渊！”

地宫四周刚刚被水刃击出的坑洞里渗出墨黑重水，整条甬道化作深渊，若是怕水之人在这里，光是看一眼就会产生窒息感。

陆昭野身形一滞，足底被粘稠的黑水缠住，无数条的苍白手臂破水而出，尖啸着抓向她双腿。

“造傀儡拟态溺死鬼？”陆昭野任由鬼手攀上小腿，忽然轻笑，“玄微子总能给我惊喜。”

这次她没有打响指，而是双手击掌三次。

段明夷瞳孔骤缩——陆昭野身上根本未燃火焰，但那些触到她衣角的怨鬼傀儡却发出比溺毙凄厉百倍的惨嚎！赤红色的焰浪从傀儡内部爆开，顷刻将它们烧成飘散的黑灰。更令他惊骇的是，重水漩涡竟如滚油沸腾起来，水面浮出密密麻麻的水泡。

“这到底是什么？！”

段明夷终于失态。他亲眼看见一滴重水溅起，在半空“噗”地一声蒸发不见。

陆昭野踏步而来，沸腾的重水在她脚下温顺如毯。“五行相生相克，亦有相侮相乘，凡俗之火被水所克，”她指尖拈起一朵将熄的透明火苗，“而若遇见至高玄火，凡水也只能俯首称臣。”

“你是世间第一个见到此火的人，当死而无憾了。”

沧浪虬一颤，化作冰鳞覆盖在段明夷的身上。

陆昭野没有看他，而是凝重地将指尖火苗吞入口中，置之死地而后生，此火先灭，然后便在段明夷身上重燃。

同时陆昭野的头发无风自动，三根红发激射而出，在半空化作火羽，将段明夷死死钉在原地。

火苗触及冰鳞的刹那，段明夷整条左臂瞬间透明，不是冰冻也不是融化，而是构成手臂的血肉、骨骼、灵力都被彻底“抹除”。沧浪虬发出濒死哀鸣，裂纹如蛛网般蔓延。

“啊——！”段明夷野兽般咆哮，右掌悍然劈向自己左肩，断臂飞出的瞬间，透明火焰裹住残肢烧成虚无。鲜血从肩口喷溅如瀑，他却借着剧痛挣脱火羽桎梏，用最后一丝力气催动沧浪虬，直刺陆昭野眉心。

矛尖离眉心仅剩一寸时，陆昭野最后一次打了个响指。

段明夷癫狂的期待凝固在脸上。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的伤口——肋骨内，一朵透明的火莲正在绽放。

“前面是想试试我的新本事。”陆昭野点在沧浪虬上，这柄漂亮的长矛寸寸崩裂，“现在这朵心莲，算是纪念你我相识一场。”

她凑近面如金纸的段明夷，一字一句像钉子扎进他的耳朵：

“你杀我还算有道理，但你不该动墨棠。”

火焰消除了所有的痕迹，陆昭野静立片刻，终于将云雨梦因墨棠重伤而起的杀戮欲平息下去。

如果只是天下第一的美人，这样强烈的欲望是说不过去的，但再加上是被她遗忘的夫郎……

陆昭野再想起天道异常和自己听到的求救声，露出苦笑，闪身消失在原地。

*

通天台

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已经悉数列坐，更下方，前来观礼的百姓更是挤挤挨挨。

皇帝身着玄衣，头戴冕旒，肃立在通天台的最高点。

他身后的缚心客忽然“咦”了一声。

皇帝紧张回头，冕旒上的白玉珠碰撞发出脆响：“国师，可是阵法有什么差错？”

缚心客依然和煦：“陛下不必担心，只是死了个没用的人。”

皇帝对他极为信任，立刻就放下心。

昏黑天色逐渐变淡，第一缕阳光于天际乍现。

皇帝心跳如擂鼓，在场的人也都精神一振：

通天大祀，终于要开始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