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隐溪离开皇宫时候,摄政王倒是已经走了,还很不见外地把他贺府的马车也一起拐走,只留了个十九在外面。
少年看上去有点颓丧,估计是扫厕所扫的。
十九见他出来,先盯着贺隐溪的脸愣了一会,喃喃道:“真的好像,难怪王爷说我一眼就能认得出太傅。”
少年有点魂不守舍,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说:“王爷决意帮贺大人变法,但此事非同小可,他得先回去交代下属,让我留在这跟您说一声,别忘了今晚与的约定。”
贺隐溪对他笑笑:“辛苦你在这等我,秋日天冷,早些回去复命吧。”
十九被他这一笑晃了神,看上去更难过了:“听说贺姑娘要入宫为妃了,那我……祝她幸福。”
少年落寞地转身:“我先回去扫厕所了。”
贺隐溪同情地目送失恋小狗离开,抬头看了眼天色,感觉今天可能有雨。
正打算加快速度走回家时,国公府的马车骨碌碌在他面前停稳。
车帘撩开,露出宋定闲朝气蓬勃的脸,狐狸眼笑眯眯地说:“走吧贺兄,我送你回府。”
贺隐溪整了整衣衫上车,里面却不见定国公,只有宋定闲一个。
这马车的外观华丽,内里倒是朴素得没有半点装饰,甚至连一块坐垫都无,着实不像堂堂国公的驾具。
“国公坐另外的车驾回去了吗?”贺隐溪随口问道。
“我要送你,就让他走回去了啊。”宋定闲理所当然道,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年纪大了嘛,就应该多散散步,这样才能多活几年。”
定国公老来得子,如今已是年过半百,又因早年操劳而加剧了衰老,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在秋日里散步回家的硬朗身体。
贺隐溪沉默片刻,有点勉强地夸了一句:“世子纯孝,实在很体谅国公了。”
“应该的,毕竟现在你对我来说更重要些。”宋定闲眯起一双狡黠的眼睛,忽然凑近了些,不紧不慢地说,“贺大人,我们早上曾见过一面吧?在云安东街口——那时你还坐在摄政王的马上。”
宋定闲歪了歪头,饶有兴味地补充道:“穿着女装。”
贺隐溪没想到这个纨绔世子居然敏锐到这个地步,袖中的手掌合拢,不动声色地否认:“想必是御史看错了,本官今日乘马车上朝,并未见到贵府车驾。”
“贺兄不必急着否认,你府上不远处有个卖豆腐的娘子,每日起得很早,亲眼瞧见摄政王的马停在你家门前,从上头下来个姑娘,容貌与太傅一般无二。”
宋定闲笑吟吟地说:“要么如我所说,只是太傅穿衣打扮的小爱好;要么便是令妹已经回京,那与陛下的婚期就该提上日程了……贺兄觉得是哪一种?”
贺隐溪盯着他看了片刻:“宋御史还真是名不虚传。”
“别用那种警惕的眼神瞧着我嘛。”宋定闲抽出一把玉柄折扇,很风流地挥了两下,“下官喜爱美人,不过是好奇太傅女装的模样,竟能令陛下与摄政王都为之倾心。”
“李煜城可是出了名的眼睛有问题,分不清美丑也不愿接近别人,今日却与你那般亲密。”
宋定闲弯起一双狐狸眼,笑嘻嘻地撒娇:“好哥哥,也穿给我看看罢。”
贺隐溪回府就得知摄政王那边送来了东西,是晚上要让“妹妹”穿去他府上做客的衣裳,干脆就换了这一身。
李煜城准备的衣服不太日常。
上身是宽袖短衣,腰间收紧勾出窄瘦的线条;裙摆是分片式,大步走路时便会扯出些缝隙,露出若隐若现的长腿,身材比例几乎有些过分夸张。
这身打扮让贺隐溪觉得有点别扭,好在另外还配了一块面纱,能给他带来些许掩耳盗铃的宽慰。
“……果真是个美人。”
宋定闲喃喃道。
面纱外露出精致昳丽的眉眼,桃花眸似乎害羞地低垂,有些欲说还休的温柔。
“不过还是差了点东西。”宋定闲撑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哥哥,你家里有青黛吗?”
贺隐溪神色茫然。
“贺兄随我来。”宋定闲兴冲冲地拉着贺隐溪去胭脂铺子问,“掌柜的,你们这画眉最好的东西是什么?”
贺隐溪在前两辈子也经常使用这个句式,但现在继承了原主的家产,可以说穷得两袖清风坦坦荡荡,一听见这话就小声婉拒道:“不必了御史,我还不起。”
“说什么呢,我与哥哥交好,这点儿小钱自然还出得起。”宋定闲在铺子里挑挑拣拣,最后花十两金买了一颗螺子黛,再加上几样贺隐溪不太懂的胭脂水粉。
宋定闲亲自上手给贺隐溪描眉,十分专业地说:“女儿家有双秀丽娥眉很重要,你原本的眉毛虽好看,却显得硬朗了些。”
女掌柜见状笑道:“公子不但眼光好,对夫人更是疼爱。很少有男人会到我们这给娘子挑胭脂,更别说亲手描眉了。”
原主前几天刚在这买过胭脂,虽然现在戴着面纱,但贺隐溪还是担心被老板认出来多生事端,干脆没吭声。
宋定闲也不否认,一本正经地说:“没办法呀,姐姐是天仙一般的人,我自然要用心些。”
画眉时有细细的浮粉掉落,宋定闲怕落到贺隐溪眼睛里,于是小心地凑近吹了吹。
微弱的气流拂过,贺隐溪忍不住眨了眨眼,浓密的长睫颤动,轻轻扫过对方的指节。
宋定闲心里某个地方忽然轻微地痒了下。
他有点仓促地收回手,拿来铜镜给贺隐溪,若无其事地说:“怎么样?我的技术不错吧?”
贺隐溪端详片刻,心道世子的确有两把刷子。
原本上扬的眉毛被他一改,成了弯月似得长眉;些许胭脂让眼尾形状上挑,平添了几分妩媚。
掌柜还站在不远处,贺隐溪不方便说话,于是抬眼对宋定闲笑了笑。
像家里养的名贵波斯猫,用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小公爷的心尖扫了扫。
宋定闲正觉得有点别扭,贺隐溪的神色忽然一变,猛地伸手将他推开,也顾不上被掌柜的发现身份了:“小心!”
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刺客,居然光天化日在别人的店铺里行凶。
蒙面人的长刀寒光闪烁,直直砍来。
贺隐溪仓促躲避时,面纱不小心掉落,掌柜在惊恐之余认了出来,不确定道:“你是……贺大人吗?”
贺隐溪上次来的时候买了些胭脂水粉,说是要给家里人用,又因为钱没带够让跑堂的去家里取,所以掌柜才认得他。
不过今天换上女装,再加上宋定闲方才对眉眼的修饰,又有些不大像。
宋定闲这时开口道:“这是贺大人的孪生妹妹,才进京来的。”
贺隐溪蓦地转头看去。
他原本打算拖着小皇帝那边的婚约,等到剧情结束就拍拍屁股离开,反正圣旨上也说要等“妹妹”入京之后才能进宫。
谁又能断定“妹妹”几时回来呢?
可现在胭脂铺里的掌柜和几位客人都看到了他面纱下的脸。
经宋定闲这么一说,“妹妹”已经进京的事必然会传开。
圣旨在身,贺隐溪不嫁也得嫁。
宋定闲躲在柜台后面,在贺隐溪的眼神中举起双手解释道:“这些杀手可不是我找的啊,八成是想阻止税收改革的人,今天与你争吵的吕侍郎嫌疑最大。”
他摸了摸鼻子:“不过咱们的位置是我传出去的……陛下要动吕侍郎,我总得给他找个理由,刺杀未来元妃就是个不错的罪名。”
贺隐溪勉强打掉一个杀手的刀,急促道:“你没带人来吗?”
“带了,但是爹不让他们帮忙,除非你愿意放弃改革并且远离摄政王。”宋定闲顿了顿,暗示道,“不过我有危险的话,他们会优先保护我的。”
他挤眉弄眼地示意,几乎就要大声喊出来:你快挟持我!挟持我来威胁他们出手!
贺隐溪看了他一眼,无视了小公爷的张牙舞爪:“既然不关你的事,就躲远一点。”
系统及时出现:【宝贝,门外还守着好几个,只能从后面走。】
贺隐溪的目光落在窗边。
两层楼的高度,摔不死人。
外面是街道,此处离六扇门不远,料想这些人不敢再追。
杀手似乎也猜到他的想法,有意无意地拦住了去窗边的路。
贺隐溪毕竟没有武功在身,躲闪时被人踹了膝弯,腿软得半跪下去,幸好及时翻身一滚,才避开刺客的刀刃。
裙摆在大幅动作中散开,露出一截修长的腿,宋定闲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最后咬牙拎起身旁的凳子就冲了出去,一边疯狂舞动着扰乱刺客,同时大喊道:“救命啊——少爷有危险快来救我!”
几个护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被迫出手从刺客堆里救少爷。
贺隐溪看了小公爷一眼,翻窗跳下去。
原本已经做好了受点轻伤的准备,没成想意外砸到个人。
无辜受伤的“路人”被他压在身下,反而笑道:“这么喜欢我啊?一见面就投怀送抱。”
贺隐溪愣了下:“王爷?你怎么在这?”
“收到消息就过来了,宋定闲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好货,本王怕你受欺负。”
李煜城的目光滑落,青年的腿压在他身侧,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从裙摆中露出些许晃眼的白,他的眸色深了深:“本王送你的衣裳,你倒是穿着它和别人逛街……”
所幸这时候天色阴沉,已经开始有雨点飘落,街上并没有什么人看到他们这糟糕的姿势。
贺隐溪匆匆起身,对李煜城伸出手:“回去再说吧,刺客说不定会追上来。”
李煜城没说他的亲卫在附近,只为难地皱眉:“给你当肉垫的时候把伤口撕裂了,好疼。”
他轻哼道:“只能劳烦姑娘背本王了。”
贺隐溪伸手将他扶到背上,匆匆向王府赶去。
好在他们的身高差不多,贺隐溪刚才没受什么伤,背他起来也不算吃力。
雨势逐渐变大,李煜城脱了外衫披在两人头上,感受着贺隐溪清晰的心跳,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轻声问:“姑娘也看到了,改革很难,无论太傅还是你,都可能会因此受伤。即使如此,也还要继续吗?”
“是。”贺隐溪平静地说。
这是原主的愿望。
无论在剧情结束前能够做到哪一步,至少要去试一试。
李煜城摸了摸他的脸:“到本王身边来吧,我护着你。”
贺隐溪没回答:“到王府了,我帮王爷熬些祛寒汤。”
他端着汤药走进房间的时候,李煜城赤裸着上半身,腰腹处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空气中残余着些许药味。
贺隐溪把汤递给他,李煜城像是不怕苦似得小口喝着,脸上甚至还带着些许享受,让人疑心他除了眼睛有毛病之外,是不是味觉也有些失常。
外面传来敲门声,十九的声音响起:“王爷,姑娘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时候不早,是不是应该……”
李煜城冷不丁喘息了一声,搞得贺隐溪愣了下。
“你给本王的药里加什么了?好热。”李煜城似乎很难受地说,然后又很暧昧地发出某种难登大雅之堂的声音。
习武之人听力敏锐,门外的十九显然误会了什么,尴尬又落寞地说:“打扰了,属下这就走。”
贺隐溪无语片刻:“放了驱寒药材和水,其他东西想吃自己加。”
“哦。”李煜城终于把剩下的药一口干了,然后若无其事地说,“你不愿意留在本王身边就算了,那做个交易吧。”
“王爷请说。”
“本王支持你兄长改革。”李煜城认真道,“你让本王仔细感知一下容貌。”
贺隐溪想到主角攻的病,知道他平时看不清别人的脸,于是欣然点头。
不就是被摸摸脸吗?能换取摄政王的支持,当然值得。
李煜城的手落在贺隐溪脸上仔细描摹,常年习武带着厚茧的手擦过嘴唇,带来些许痒意。
片刻之后,宽大的手掌下落,改为捧着青年的脸。
李煜城沙哑的声音泄出一点笑意:“本王这手粗糙,有些摸不出来。姑娘不介意我用其他地方感受一下吧?”
贺隐溪的疑问还没发出音调,唇上已经落下一片柔软。
他微微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