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白发苍苍的婆婆站在门口,驼着背,慢慢悠悠地向她走来,眼神却不回避,定定地看着她。
“姨姨你好,”赵怡同露出她的招牌乖乖笑,“我叫赵怡同,是您救了我吗?”
婆婆在离她一尺处站定,三角眼眯了眯,皱纹中挤出一个笑:“姑娘,你昨天晕倒在路上,我于心不忍,又略通医术,就把你扶了回来。”婆婆开了口,带着浓厚的口音,声音喑哑低沉,依稀可以听懂。
看来只是个好心人,若没有她就得露宿街头了,赵怡同心里泛起感激,连带着在这婆婆的面庞上看出了善良和温柔。
“姑娘,你这头摔得狠了些,要好好休养才是。你家在何处,早些回去吧。”婆婆说着,就靠近着摸了摸她头上的绷带,手指留恋地划过发尾,温柔无比。
这个要怎么回答?
有家-一家在哪里呢--大概在另一个世界啦。
孤儿--好可怜--从小仗剑走天涯,四海为家。
符合当下情景,就你了。
“姨姨,实不相瞒,我是孤儿,从小就在江湖流浪,四海为家。”赵怡同望着婆婆的眼睛,努力诚恳地说。
“可怜的孩子啊,你现在是无处可去了吗?”婆婆语气温柔,摸着她的头发,像是慈祥的长辈,赵怡同心里泛酸,眼眶有些模糊,又有些愧疚,她在想怎样用婆婆的可怜收留自己。
从这屋内装饰来看,婆婆应该家境殷实,有善良的本钱,收留她几日应该不是太困难的事。
“姨姨,可否多留我几日,我现在确实是无处可去了。”她顿了顿,“我可以给您端茶倒水,洗碗做饭,任劳任怨,脑子也转得快,计数算账信手拈来,会吟诗作对,学习能力强,我很会做事的。”她努力睁圆着眼睛,露出可怜的姿态。
婆婆低眉思考了一会,轻轻咳嗽了几声,赵怡同赶忙去倒茶,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抚上了赵怡同的手,慢慢地摩擦着,开口道:“这样吧姑娘,楼下药铺还缺个伙计,包吃包住,你若不嫌弃,可以一试。”
原来是药铺,怪不得这幢楼处于闹市之中。
“这可太好不过了!姨姨,我一定尽心竭力,好好干活。”
住宿问题解决,赵怡同也放松下来,和婆婆拉了几句闲话家常。
婆婆姓苏,本地人,年轻时从药堂结业后就继承了家里的药铺,儿子尚未及冠,在学堂念书。
聊着聊着,苏姨说要带她下去看看,但又异样地看了看她的校服,赵怡同赶忙解释,“苏姨,我先前流浪的国家人们都是这样装束,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赵怡同心里明白这当然不妥,但还是要问的,自己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这衣服,着实怪异了些,”苏姨像是在斟酌着用词,最后叹了一口气,说“你且等等,我为你拿一身粗布衣服来。”
赵怡同套上粗布衣服,拿到了成为本地人的入场券,苏姨帮着她把凌乱的短发收进头巾之中,看着真像地地道道的古人。
红木门被推开,又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苏姨在前边领路,赵怡同紧紧跟着。
二楼有四间房,两两相对,外侧的两间门上都挂着木牌,东边这间上刻着花草图样,西边这间上刻着林木图样,她原本在的这间是最靠内的,想来内侧这两间是卧房。
楼梯的墙上挂着不知是哪位名家的字,长幅垂下,笔力遒劲,很有气势,草书,中国字!难道这里是古代?
苏姨看赵怡同对这幅字看得入了神,便道“国师的亲笔可是千载难逢的,这只是仿品,以后有的是机会看。”
说着,来到了柜台前,她招招手:“怡同,过来。”赵怡同回神,小跑着来到了柜台,接过了苏姨递来的册子,有些紧张地等着被安排任务。
“我们药铺有两个掌柜,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我家人,你叫崔叔就行了。”案台前一位坐着算账的爷爷抬头,摸了摸几缕白须,朝她和善地笑了笑,赵怡同忙微笑着作揖。
“还有一位伙计,跟着我们好些年了,做事麻利,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
药柜旁一位正在称重调称的年轻人看向了这边,粗眉厚眼,看着正直又豪放,他爽朗一笑:“张维志,叫我大志哥就行了。”
赵怡同也跟着笑了,“在下赵怡同,请多指教。”
这药房加上她一共四人,应该是家庭小作坊,她之前觉得苏姨家境殷实,多她一口饭应该不算困难,现在看来,他们忙忙碌碌,也是不易,必须得好好干活,才不愧对苏姨的慷慨善意。
想通了这些,赵怡同心里燃起了奋斗的火,眼睛亮亮地等待苏姨给她分配任务。
苏姨被她盯得打了个寒颤,摸了摸鼻子,道“怡同,你现在头上还有伤,先不用干活,趁这几天,把这个《药草大全》上的药草熟记,名字和样子一一对应,再学学用秤抓药煎药之类的事,就好了。”
赵怡同重重点头,无比认真地打开了这本《药草大全》。
她傻眼了。
一个字都看不懂。
她小时候学过书法,清楚地知道,这不可能是祖国的文字,勾勾圈圈,像一幅画。
这到底是哪里?刚刚还和苏姨吹嘘自己脑子转得快精通诗词歌赋人生哲学,现在连字都看不懂。
赵怡同心虚地瞟了眼苏姨,苏姨也在观察着她的反应。
“怎么了吗?”苏姨关切地问道。
刚刚在药柜旁的张维志把收拾好的药草放进炉里,瞟了这边一眼,幽幽开口:“姑娘,几天学这么多这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不行的话可以直接说,招不到新人,我们都习惯了,不用不好意思。”
张维志用蒲扇慢慢地扇着药炉,白烟慢慢飘来。
不是这个问题!
赵怡同在心里咆哮,作为经过应试教育层层淘汰出的人,背书对她来说是最轻易的事情,可是这不是记忆力问题,是不认字的问题啊。
赵怡同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苏姨,您相信我,我背书绝对没问题的。”
苏姨的眼神慢慢浮现出赞许,对不住了。
“但是,”赵怡同微微一顿“您是知道的,我从小四海为家,九州漂泊,没接受过正经的教育,这厚厚的草药大全上的字,有些我并不认得。”
其实是全不认得……她说完,观察着苏姨的神色。
苏姨面上了然,温柔表示,可以帮她找这字典。
到这里应该是苏姨最大的让步了,还要再追问吗?
还是别了,人家已经仁至义尽了,一个字也不识,这话要怎么说得出口。
“那好,那就谢谢您了。”赵怡同又露出了乖乖的招牌微笑。
安排完她,苏姨去了里屋找书,崔叔继续啪啪地打着算盘,张维志还在幽幽地扇着蒲扇,淡淡的草药香气包裹着药房,他们都各归其位。
赵怡同拿着这药草大全,像拿着烫手山芋,扇了下白烟,站在柜台边不知把手安放到哪。
她四下张望,看到了四周墙面上挂着的毛笔字。
对了,刚刚苏姨说,这是仿的国师的字,这个地方的文字不是汉字,国师写的是汉字,难道国师也是那边的人?
这样想着,赵怡同慢慢移步到了煎药的赵维志的旁边,开口问道,“大志哥,跟您打听个事呗。”
“啥事?不是哥跟你吹,整个沙城,没经哥的耳朵的事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他起了兴致,白烟被扇地旁逸斜出。
“真的?”赵怡同抬手抚开面前的烟。
“那必须的,但打听事都是要过耳费的,看你这初来乍到的,我就破例让你随便问一次。”
“咱们那个国师是哪国人啊?”
张维志左右看了看,四周无人,就贴近赵怡同嘘声道,“这些话可不要大声说。”他用更小的,好像随时要断了的音量低语,“咱们这位国师,可是东国人嘞。”
东国人?那我也是东国人了。
“是嘞,虽为异国,却深得圣眷,确定有些本事,大典祭祀,样样顺利,去年地母宁国日,天降祥瑞,玄像异色,地母低眉,不服也得服啊。”张维志说完,有些得意地扬了扬眉。
赵怡同却没有注意他的神色,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了。
辰乐国,有一个疑似与她来自同一个国家的会写书法的国师,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
可他的风生水起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个刚过来一字不识的文盲。
赵怡同一扭头看到了墙上的字。
不对,与我有关,他的影响力说不定能帮到我。
“那这些书法都是东国的文字了?”赵怡同装作随意地问道。
“对啊,这东国文字实在好看,方方正正,自有气韵,许多书法大家都专门学过东国文字,国师之前还特意写了一本东国文字大全,方便世人学习。”
赵怡同心都提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等着下文。
张维志得意地一笑,越说越起劲,“有些书还有东国文字的译本呢,哎,就你手上这个药草大全就有。”
赵怡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地问道,“哪里可以买到?”
“西市书屋就有啊,”大志哥不懂她的激动,“要我说真没必要,几年了从来从没见过东国人,书法家们把这些字当画来练,这些译本让谁看啊?玩闹的东西还要求每个书市都要有,西市那几本都吃了多长时间的灰了。”
这可太有用了。
这能拯救一个文盲啊!
一股煳味忽然炸开,大志哥忙放下扇着的蒲扇,手忙脚乱的抽身去找卸药炉用的垫布。
他边端着药炉边嘟囔着,“都怪和你聊天太出神了。”
赵怡同四下看看,跟大志哥道了声别,就去里屋找苏姨。
苏姨正好出来,看到她,神色一喜,忙把手上的一摞书都递了过来。
“你看看,这都是些生僻字典。”
赵怡同找了书台放下,慢慢地翻着,看着这像画一样的字符,斟酌着开口。
“苏姨。”
“嗯。”她的回答平静又温和,等着赵怡同的下文。
“实不相瞒,我是东国人。”
苏姨的眼睛慢慢睁大。
“东国语言与辰乐国一致,但文字有所不同,想必您是知道的。”赵怡同顿了顿,斟酌着说,“所以我,并不认识辰乐国的字。”
“但您放心,只要我能找到互译的字典,一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学习记忆草药大全的。”
苏姨吃惊道:“你竟是东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