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了。”赵怡同泪目,抓紧苏姨的手,相贴处传递出温度。
“别这样说,下午去县衙造册就行。这是好事,怎么要哭了?”苏姨说着,双手去揉赵怡同的脸,拭去她眼角的滑落的泪,掐着她的脸颊,“眼泪一会就结冰了。”
赵怡同没忍住笑,她吸吸鼻子道:“我有钱,税可以自己交,您不用......”
她说到一半停下来措辞,总觉得这样像是要撇清关系,明明自己是想全心全意的信任苏姨,怎么说出口就好像变了味。
苏姨摸着她的脸,“说什么傻话呢,我可是把你当自家人对待,这当然不用你自己出。”
面前的人神色柔和,眼神里全是包容和溺爱,赵怡同失了神,摸着她的手。
这是寒冬里的唯一热源,是她在这最亲最亲的人。
“去天都罢。”陈泞的话在耳边回响,如果自己走了,岂不是弃她于不顾。
如果留在这里能保持原状的话,现在的她一定一百个愿意。人活着就是为了追求爱与被爱,这种追求对她尤甚。她心中无限渴望被人包容宠爱,也希望自己能给对方同样的爱。现在这样,于她而言,简直可遇不可求。
天色渐亮,太阳初升,却没带来暖意。
“好了好了,外边太冷了,先进去罢。”苏姨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浮雪,又拉起赵怡同。
“你今天下午和你崔叔一起去县衙,我来顾店。”
说完,苏姨便掀开门帘,两人进屋,她随后进去。药铺门口恢复纯白的静谧,连凌乱的脚印也快被层层积雪覆盖。
下午,碗筷收拾完毕,阳光又透过窗子照进正堂。
厚重的脚步声响起,赵怡同踏着苏姨东翻西找出的长靴走出,崔叔背了个小包袱,里边装着要用的文件。
两人出了门,雪还在下,厚度已没过脚踝,街上少有行人,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赵怡同回头看了一眼,苏氏药铺招牌依然挺立,像上次离别一样,只是没有人送别,苏姨在午睡呢。
县衙在城中心,挨着闹市的街边,说是方便办公,便从之前偏地儿移到了这边。
越靠近城中,道上人就越多,慢慢人气聚集,喧闹起来,让这个冰冷的雪天有隐隐融化的趋势。
县衙内排起长队,一直排出门外,拐着弯地延伸到旁边的街道。排队的众人年龄看着都不小,似是早已习惯,坐在凳子上,前后三三两两的聊起天来,有的还带了棋盘,几个人凑在一堆大战,身后簇拥着围观的人。
赵怡同刚想排到队尾,崔叔就径直掠过了队伍,回头催她跟上。
“我们......不排队吗?”赵怡同和苏姨相熟,和崔叔说话还略有些隔膜,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是交税的队伍,咱要先去户籍科,那在里面。”
说着,崔叔领着她走进县衙,两边守卫见是熟人,也没有多问,放了他们进去。
县衙是三进大院,队伍从最内侧的小门处流出,跨过两个门槛,一直走,走到泰山石左拐,东厢房,就是户籍科。
崔叔已经很多年没来这个地方了。
他出示证件,门前守卫通传,不多时,便唤着他们进去。
身宽体胖的官员倚着靠背,歪斜地扭着身子,看着桌上的凭证,见他们进来,随便聊起天来。
“老崔啊,我原以为这是少有的清闲时光,你怎么上门来给我送活干了?”
崔叔站得板正,不卑不亢道:“铺中伙计自幼漂泊,无父无母,干活爽利,我们怜她身世凄苦,便想给她入个户籍。”
“你可想清楚了?挂了人头就是要交税的,以后人要是跑了,钱还得你们交。”
赵怡同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不过她能自食其力,交个税金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自是想过了才来的。”崔叔回道。
官员闻言摆摆手,“别这么严肃,这又没有别人。”
说罢,他又低头翻看着纸张,边看边问,“赵怡同,是吧?”
“嗯。”赵怡同惜字如金,这种场合,少说少错。
“孤儿出身,失忆流浪......那你记得你是打哪里来的吗?”
失忆?她并没这么对苏姨扯过,看来是混淆视听的借口。肯定是为她好,这里东国人本就寥寥,被发现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赵怡同从善如流,摇摇头道:“不记得了。”
看来那几张纸上为她编了完整的身世,这人没有再问,而是低头认真看着,翻到最后一页,轻叹口气,“你也不容易。”
能让人感动到这种程度,连她自己都想看看这上边写了什么样的故事。
官员起身,拉开椅子,从柜台上抽出几张颜色各异的纸张,用镇纸压好,毛笔龙飞凤舞,很快写完两张,到最后一张时,他抬头,让赵怡同走到他跟前。
赵怡同警觉的挪了两小步。
“得记录你的外貌体态,这是规矩。”他看了两眼,匆匆写着,“头巾摘了罢。”
这话犹如巨石投入小谭,激起赵怡同心中千层浪,她想起这里人对头发的介意,没有动作,手心沁出薄汗,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自己头上有传染病。
崔叔比她更快开口,面上不显,语气却也是急促,“此女尚未出阁,怕是不便在大人面前卖弄风情,况且面貌体态就在眼前,还望大人开恩,莫要为难她。”
“我这是照章办事,别给我扣帽子。你这牙尖嘴利的,罢了罢了,这世上又不会有第二个......”他话没说完,清清嗓子。
“你,赵怡同,过来摁手印。”
赵怡同上前,大致看着了下,便沾上红泥,摁上手印。旁边小厮誊写纸张,另一人从库中取出户籍册,把她的那页添到苏家。
单独的纸张并入册中,厚厚的册子合上,官员交给崔叔新的册子,这就完成了。
两人出了厢房,跨过门槛,直到走出县衙,赵怡同才有脚落到地上的实感,她现在是有归属的人了。
晨乐国沙城城东苏家赵怡同,这是她现在的坐标,只要说出这一串,对应的人,只会是她赵怡同。
巨大的满足感填充着她的心,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赵怡同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认识到,她生活在这里,生活在沙城的关系网中,和很多人有连接,她在融入这个社会。
崔叔在队尾站定,摆摆手,让她先回家,自己在这里排队。
“这怎么行呢?我陪您一起罢。”赵怡同现在喜极乐极,觉得浑身上下充满力量,可以一口气从县衙跑到药铺再跑到侯府,怎么干都不会觉得疲惫,只想把这些劲使出去。
崔叔从包袱里掏出马扎坐下,悠悠道:“我在这等着就行了,老了,不怕耗时间。你的时间可宝贵着呢,去随便转转,买点喜欢的东西罢。”
赵怡同眨眨眼,不知崔叔为何会说这些,“我这来都来了,总得干点啥罢,您一个人不也挺无聊的。”
话音刚落,前边的大叔回头招呼道:“哎!老崔!好长时间没见过你了,都忙些什么呢,来,陪我下一盘。”
说着,大叔拿出棋盘,崔叔挪了椅子坐到他对面,对赵怡同说道:“我不无聊。你走罢,实在没什么可逛的,就回去看铺子罢,你苏姨在那。”
这下子不走也不行了,赵怡同乖乖道别,走上长街。
她现在兜中有钱,却想不起能花的地方。一品居的菜尝过了,骑术也学过了,没什么缺的东西,也没什么想要的。
要说真有什么觉得不够的地方,那就是苏姨了,她想对她更好些。之前买的簪子还没送出去,得找个机会。
赵怡同走着,忽觉香味扑鼻,抬头一看,果然是一品居,随时随地向路人抛出美味的诱惑。
她忽然眼前一亮,点子这就来了。她认真盘算着,进店里确认了些,满意的离开。
再出来时已近黄昏,积雪未化,商贩忙着收摊,街上行人寥寥。
入冬后,昼夜温差加大,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变成寒冷的黑夜,冰到炸牙,冷的刺骨。赵怡同收紧袍子,匆匆而行。
街边一个小贩忽然叫住了她,“姑娘!无偿看相!看看罢!”
闻言,赵怡同脚步一顿,那人忙背着竹箱跟了上来,箱中插着长杆,左为“江湖百晓生”,右为“周易八卦通”。
他凑到赵怡同身边,神神叨叨道:“姑娘,我看你印堂发黑,这是大凶之兆啊!”
“你才印堂发黑,现在天都快黑了,看什么都是暗的,不发黑难道发光吗?”赵怡同一脸嫌弃,抬脚便要走。
“姑娘!某不是在拿你寻开心啊,你是不是总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恍恍惚惚?”他急切道。
虽是说中了,但她断然是不信的,赵怡同深吸口气,强硬道:“这叫失眠,是一种正常科学现象,你懂吗?还百晓生......”
百晓生更着急了,“我真的没骗你啊姑娘,你......你身后......”
赵怡同忽然倒抽一口凉气,颤着手,指着他的身后,尖声道:“这是......你的身后......这是什么?”
百晓生被吓得一个趔趄,怪叫着一路跑开了。
怪力乱神,傻子才会信。
赵怡同这么想着,还是不自觉紧了紧衣服,凉意从脚底上泛,又从头顶盖下,这温差也太大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