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之前,有一片森林,森林中生活着一只小兔子,小兔子过着规律而稳定的生活;早上醒来,她会去胡萝卜林挑选喜欢的胡萝卜,然后一整天在森林尽头,与绿地交接的地方的树荫下看一整天的太阳;”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菱形的,方形的光斑落在她柔软的皮毛上,她就这样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生物出现在了她旁边——她浑身火红,与身后的晚霞相同,眼睛笑眯眯弯着,两只三角形的耳朵竖立,偶尔随着风吹树叶的簌簌声而抖动;”
“‘你是谁啊’,小兔子问。”
“‘我是狐狸。’”
“于是,狐狸和小兔子一起生活在了森林里。小兔子带着狐狸一起去到了胡萝卜林,这是她最喜欢最珍贵的地方,狐狸却说,她不喜欢吃胡萝卜,但我们可以一起看太阳。”
“她们就这样继续生活着,某天小兔子醒来,发现她们的房子周边种满了胡萝卜,有和树一样高的,也有只有她小手指一样大小的,而狐狸站在那些胡萝卜前……”
“坏狐狸。”
小鹿聆打断了鹿晔,她扣上绘本,缩进被子里。
鹿晔放下绘本,她其实想问鹿聆为什么的,但看小家伙这样的态度,最终只是无奈摇了摇头,放下绘本。
这个故事其实是一个温馨的友情向故事,但小孩子的想法天马行空,追根问底反而会显得自己是无趣的大人。
何况这是小鹿聆难得主动要求听绘本故事。
语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尤其是作文,对鹿聆来说都是一个难以克服的大山。
文字在鹿聆看来是抽象符号,反而是数字公式对她来说是更容易理解的存在。
转变发生在她即将搬离成华的前一个学期的开始。
期中考试成绩公布,讲台上是全体同学语数英三科的试卷,老师站在讲台上,宣读各科前五名同学的名字。
“首先是语文,第一名林却……”
林却起身,路过她座位旁边的时候,鹿聆不自觉挺直了脊背,余光极快地瞥过她的试卷——是背面的作文。
在大多数人都还是一看可以认出是小孩子字体的时候,林却的字工整娟秀,全文没有任何修改,好词佳句频出,老师打出满分后还要额外在数字下划下两道强调用的标记线。
林却是语文的第一名,数学的第六名,英语则是中规中矩的第三名。
鹿聆则是数学第一名,语文不在前五名之中,英语两人的成绩相同。
鹿聆偏头看向林却。
下午第一节课的课间,浅蓝色的窗帘用尽全力阻隔西晒的阳光,但仍有光束借助着夏末的暖风照了进来,阳光落在林却身上,窗帘摇动的不规则光影如层叠起伏的波光。
鹿聆欲言又止,准备收回视线的刹那,兔子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声音,对林却说话的声音:“林却,我可以看一下你的试卷吗?语文试卷。”
不等林却回答,鹿聆几乎是出于本能地重新看向林却,音量也不自觉升高:“林却。”
原本嘈杂的教室骤然安静了下来。
她望着林却,林却那双漂亮的眼眸在光影下,似乎变幻出了第三种绝色。
耳边是自己的呼吸声——
烫,脸颊是烫的,掠过呼吸道的气息也是烫的。
鹿聆眼眸震颤,垂着的手紧攥着外套的下角:“我想看你的试卷。”
林却微微偏头,眼睛半眯起望着她,已经递向另一位同学的手收了回来:“那一门?”
鹿聆微怔:“语……全部。”
林却应了声,从桌洞里拿出了三门的试卷,朝她扬了扬下巴。
鹿聆起身走到她身边,手即将接触到卷子的刹那——
“哗——”
鹿聆不解地看着她。
林却伸出手:“我也要你的试卷。”
“全部。”
鹿聆不想给,但是她想要林却的试卷。
于是她还是把她的试卷递给林却。
之后的一整个下午,鹿聆被迫沉浸在某种惴惴不安中。
她的数学是最高分,但题目中有一些也是蒙对的。
如果林却之后刚好问到那些题目,她要怎么讲给她呢?
英语分数一样,可以暂时放心。
语文,尤其是作文。
林却的作文是满分,前面的题目只是错了一个选择。
仔细看,那一个选择似乎也是她知道正确答案,故意写错的——正确答案是B,她在B下面划了对号,括号里写的却是C。
林却看到她做错的题目会怎么想?
会觉得自己很笨吗?
好丢脸。
太丢人了。
不应该抢过来她的试卷的。
但,她的文字有一种魔力。
不止作文。
那些枯燥的、有着固定答题套路的阅读题目,她回答的角度思路也是那样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下课铃声响起的刹那,鹿聆不在乎老师有没有宣布下课,她即刻起身,走出了教室,毫不犹豫敲开了语文老师办公室的门。
而林却呢?
林却似乎什么也没有做,直到学期末的期末考试。
林却成为综合和单科第一名,包括数学在内。
这个人是个坏狐狸,明明看到了她付出了多少努力,却还是这样轻飘飘的,把胡萝卜种满了整片森林——是为了炫耀自己天资聪颖吗?
鹿聆站在荣誉榜前,看着排在第一位的林却的照片。
那一瞬间,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愤怒,甚至于阴暗的、不能被任何人发现的情绪也不见了。
林却的照片之后是她的照片。
她是第二名。
“——我的作文竟然还得过满分?不可思议。”
“小学的作文,”鹿聆斜睨了她一眼,闷闷地说,“得满分也不奇怪吧。”
“也是。”
林却说着,瞥了一眼鹿聆,清了清嗓子,然后煞有其事地举起了相机,镜头对准了鹿聆,语调里噙着淡淡的笑意:“那我采访一下,鹿聆小姐,请问您觉得和您认识了十二年的好朋友是不是很厉——”
“不是,没有,你少自恋。”
鹿聆打断三连,但最后还是没忍住讲出了真心话:“但我真的没想到你高考会选择去选择数学。”
“我说了,”林却食指之间蹭了蹭鼻尖,骄傲的坦然:“我很厉害的。”
鹿聆失笑,想到了什么,看向她:“我说完你做的那一盘不明物体好吃的时候,你小声说的是这句?”
“怎么就是不明物体了!多明显,炒面包块!”林却为自己辩驳完,然后偏过头极快地点了一下,算是承认了鹿聆的提问。
“好好好,炒面包块,不是不明物体,是炒面包块。”
鹿聆认真地说着,但是表情落在林却眼中,和哄三岁小孩没有分别。
说来也是好笑,她一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吸血鬼,竟然被一个二十四的小朋友,当成了小朋友哄。
林却默默谴责完了自己,然后看向鹿聆:“你呢?”
鹿聆怔了下,偏过视线,手臂漫无目的地前后晃了两下:“什么我呢?你说那次考试吗,都已经过去多久了啊,早不记得了——哎,那边是不是卖冰激凌的?”
林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像是故意不再询问,顺着她的话,兴奋地说:“是,我们吃冰激凌吧——走!”
“好好好——我的手要让你拽断了!”
鹿聆嘴上勉强,唇角却始终是上扬着的。
***
冰激凌摊十分火热,她们排在末尾。
沙滩上霓虹闪耀,大海在黑夜下安静的热闹着。
林却站在她的前面,半扎的低丸子头已经散乱,发稍顺着脊柱的沟壑向下,与皮肤似有若无地贴近着,暴露在她眼眸中的部分则随着主人向前探视的动作而动——
鹿聆看着那一缕纤细的黑色,不自觉咽了咽,仿佛那藏在衣服内、与林却皮肤亲密接触着的发丝无限向下延伸,钻入她们脚下的花岗岩,缠绕住她的脚踝、小腿、然后向上,向内,最后点落在她的心脏。
痒。
源自外,却从内里渗出。
要自由吗?
交出相机,陪她在庆典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像童年时的春游,算背叛了自由吗?
不算的。
在林却身边,不算对自由的背叛。
“呦呦。”
鹿聆回神,下意识垂眸,然后才抬眼重新看向林却。
“冰激凌售罄了。”林却舒了口气,“我们吃不到了。”
鹿聆四下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其他售卖冰激凌的摊,但嘴上仍然宽慰道:“应该还有别的冰激凌摊。”
“我们再逛逛,说不定会——”
“嘭!”
话音未落,夜空之上,绽开了一束梦幻的蓝色烟花。
沙滩上,穿着传统服饰的小岛居民们虽然没有聚集在一起,但她们同样仰望着漫天的烟花,哼唱着同样的乡音歌谣。
那是鹿聆听不懂的语言,但情感不会因为语言不通而被阻断。
鹿聆仰望着烟花,不自觉和上了她们的歌谣,一副绚烂美好的春光图在她眼前缓缓铺开。
那是小岛居民对于春天最美好的期望。
她全身心的投入在音乐与烟花构建的图景中,直到烟火结束,幽蓝的天空之上只剩下浅白色的烟雾,鹿聆偏过头,正好撞进了林却的眼中。
她怔了下,问:“你没有看烟花?”
“嗯。”
林却点头,视线始终望着她。
鹿聆嘴唇嗫嚅,那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再说一些什么。
林却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后,递给了她一只耳机:“有个东西,可以帮我听一下吗?”
“好——”
耳机里的声音传入耳朵里,合着海浪声,鹿聆一瞬间怔住了。
她的声音。
日出时的那一段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