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宏笛恋爱了。
这个消息像一道无形的闸门落下,彻底截断了慕云励心中那隐秘的、带着微光的溪流。
他不再频繁地给艾宏笛发那些无聊的日常碎片,不再兴致勃勃地分享新写的旋律片段,更不会心血来潮打飞的只为吃一顿火锅。
那个曾被他视为喧嚣世界唯一绿洲的名字,如今成了一个碰触不得的禁区,每想一次,心口就钝痛一次。
巨大的失落感和无处宣泄的痛苦,像浓稠的沥青,包裹着他。
那些掌声和尖叫,此刻听起来空洞得可怕,根本无法填补心底那个巨大的、名为“艾宏笛”的缺口。
他开始流连于各种光怪陆离的酒吧和夜店。
震耳欲聋的电子乐,迷幻闪烁的灯光,昂贵却寡淡的酒精,还有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眼神里充满欲望的男男女女。
他需要喧嚣,需要麻痹,需要把自己淹没在人群和噪音里,好让那该死的、无法停止的思念和心痛暂时停歇。
慕云励酒量不差,但他开始故意把自己灌醉。
只有在意识模糊的边缘,那份沉重的“完美偶像”枷锁才能暂时卸下,心底那无法言说的、带着禁忌色彩的痛苦才能稍稍浮出水面,获得一丝扭曲的喘息。
一次在顶级夜店的VIP包厢,又是一场纸醉金迷的派对。
慕云励已经喝了不少,眼神迷离,领口微敞,斜倚在奢华的丝绒沙发里。
周围是震耳的音乐和喧闹的笑语,几个小模特正殷勤地给他倒酒。他推开递到唇边的酒杯,眼神没有焦点地望着空气中某个虚无的点,突然毫无预兆地、带着浓重醉意地低笑出声:
“……你们不懂……都不懂……” 他声音含混,带着自嘲,“什么影后……什么分手……狗屁!老子……老子心里有人!一个……弹琴拉琴都他妈好听得要命的人……一个……一个……”
他顿了顿,似乎想找一个词,最终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
“……但他妈的……是男人……男人,呵。”
声音不大,却像平地惊雷,瞬间让嘈杂的包厢安静了几秒。
那几个小模特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和八卦的兴奋。
虽然慕云励后面的话含糊不清,但那句“心里有人……男人”却清晰地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小模特凑近,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问:“云励哥,你说什么啊?男人怎么呢?”
慕云励似乎被这问题刺激到了,猛地甩开她的手,烦躁地低吼:“滚!关你屁事!” 随即又灌了一大口酒,彻底醉倒在沙发里。
风暴,在无声中酝酿。
第二天,“慕云励夜店买醉,疑似出柜,自曝心有所属‘一个男孩’!”的爆炸性新闻,如同病毒般席卷了各大娱乐头条和社交媒体。
配图是他醉眼迷离、领口微敞的偷拍照片,文字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他如何“酒后吐真言”,如何“痛苦倾诉爱上一个神秘男孩”,如何“粗暴推开试图安慰的女伴”。
更有“知情人士”添油加醋,暗示这个“男孩”可能是某位才华横溢但同样年轻的音乐人,甚至有人隐晦地将矛头指向了最近与慕云励有过音乐合作、且外形出众的某位幕后制作人。
更离谱的是,另一个陈年旧料被迅速翻出并引爆——一张慕云励几年前在某个慈善晚宴后,礼貌性地与一位颇具影响力的中年男富商握手的照片,被解读为“亲密耳语”、“眼神暧昧”,配以耸人听闻的标题:“慕云励性向成谜?与神秘男富商关系匪浅,疑遭包养!”
一时间,网络上腥风血雨。支持者力挺“真爱无性别”,质疑者痛斥“人设崩塌”、“欺骗粉丝”,更有大量不堪入目的辱骂和恶毒揣测。慕云励的社交账号瞬间被海啸般的评论和私信淹没。
经纪人老王的电话几乎被打爆,公司危机公关团队全员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慕云励!你他妈疯了吗?!” 老王冲进慕云励位于顶层的豪华公寓时,后者正宿醉未醒,脸色苍白地瘫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上昂贵的水晶吊灯。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和烟味。
“你看看!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老王把平板电脑几乎怼到慕云励脸上,屏幕上满是触目惊心的标题和评论,“‘男孩’?!你知不知道这三个字能毁了你多少代言?多少前途?你爸妈那边我怎么交代?!”
慕云励的眼神终于聚焦在屏幕上。那些恶毒的揣测,那些关于“包养”的污言秽语,那些对他性向的疯狂讨论……
若是以前,他必定暴跳如雷,深恶痛绝,恨不得立刻召开记者会澄清一切。
但现在,他内心竟然一片诡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麻木的……解脱感?
他看着那些标题,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他们……说得也不算全错。”
声音沙哑,带着宿醉的疲惫。
“放屁!” 老王气得浑身发抖,“我不管你昨晚是真醉还是发疯,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清醒过来!公司会处理!你只需要按我们说的做!”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下达指令,“第一,立刻删除所有相关社交媒体的浏览记录,不要手滑点赞任何东西!第二,下午安排你去郊区那个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做公益,带上林薇!通稿已经准备好了,‘慕云励林薇分手后首度携手做公益,用行动粉碎谣言,传递正能量’!第三,律师函已经发给那几个带头造谣的营销号了!第四,关于那个富商,是纯粹的污蔑!当年晚宴的完整视频和所有在场人员都可以作证!我们会立刻发布澄清公告!”
老王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条理清晰地布置着反击策略。
慕云励听着,眼神却飘向了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他不在乎这些了。
他唯一在乎的,是艾宏笛的反应。
那个冰冷又通透的人,会怎么看他这场荒唐的闹剧?
会觉得他恶心吗?
还是会像往常一样,用那种近乎冷酷的清醒,点破他内心的狼狈?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点开那个沉寂许久的聊天框,手指颤抖着,发过去一个链接——正是那条关于他“自曝心有所属男孩”的头条新闻。没有文字,只有一个链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慕云励几乎要绝望时,手机屏幕终于亮了。
艾宏笛的回复很简单,只有一行字:
“无聊的八卦。别在意。好好休息。”
没有惊讶,没有质问,没有鄙夷,也没有……任何慕云励期待或害怕的情绪。
只有一句平淡到近乎冷漠的安慰,像一杯温吞的白开水,浇在了慕云励灼热而混乱的心上。
慕云励死死盯着那行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紧,又骤然松开,留下一种更加深沉的、冰冷的空虚和失落。
他不在乎?他觉得这只是“无聊的八卦”?他对自己的性向,对自己可能喜欢一个“男孩”这件事……就如此轻描淡写?
一股混合着委屈、不甘和酒精残留的暴烈情绪猛地冲上头顶。
他抓起茶几上还剩半瓶的威士忌,对着瓶口狠狠灌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和食道,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感。
他要问清楚!他受够了这种暧昧不清,受够了这种独自在深渊里挣扎的痛苦!
他再次拨通了艾宏笛的电话。这一次,没有犹豫。
电话响了几声,接通了。背景很安静,隐约能听到轻柔的古典乐,像是在琴房。
“喂?” 艾宏笛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情绪。
“艾宏笛!” 慕云励的声音因为酒精和激动而异常沙哑,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你看到新闻了对不对?你……你他妈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 艾宏笛的语气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我说了,无聊的八卦,不用理。”
“无聊?!” 慕云励猛地提高了音量,酒精让他彻底失控,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那如果……如果我说那不是八卦呢?!如果我说……我他妈就是喜欢上一个男孩呢?!如果我说……那个人……是你呢?!”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足足有十几秒。慕云励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声。
终于,艾宏笛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声音不再是平静无波,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从未有过的震惊、错愕,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慕云励,你喝多了。”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更像是在……划清一条不可逾越的界限。
“我没有!我很清醒!我……” 慕云励急切地想要辩解。
“你醉了。” 艾宏笛打断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硬,“胡言乱语。等你酒醒了再说。”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和拒绝。
“艾宏笛!你听我说……”
“嘟…嘟…嘟…”
忙音响起。
艾宏笛挂断了电话,干脆利落,没有给他任何继续“胡言乱语”的机会。
慕云励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雕像,僵在原地。房间里只剩下威士忌刺鼻的气味和他自己粗重的、绝望的喘息。
窗外,老王安排的公关团队正在高效运转。澄清富商谣言的公告发出,义正词严;与林薇“携手做公益”的通稿铺天盖地,照片上两人“默契”对视,“力破情变传闻”;律师函震慑了部分营销号,负面热搜被新的、正面的消息覆盖……
一场足以摧毁他事业的滔天巨浪,在资本和团队的专业运作下,正在被看似完美地平息。
然而,慕云励的心,却彻底沉入了冰冷黑暗的海底。
艾宏笛那句冰冷的“你喝多了”、“胡言乱语”,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卑微的希望,彻底捅穿、冻结。
原来,在他心底翻江倒海、几乎将他吞噬的秘密和情感,在艾宏笛眼里,不过是醉酒后的荒唐呓语,是……胡言乱语。
他踉跄着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脚下是城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他举起那半瓶威士忌,对着窗上映出的、自己那张苍白而狼狈的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敬……胡言乱语。” 他喃喃自语,然后仰头,将瓶中辛辣的液体,连同那被彻底碾碎的心意,一起灌了下去。火辣辣的灼烧感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却再也暖不了那颗已经结满冰霜的心。
窗外,公关的火焰正在熄灭八卦的风暴。窗内,慕云励的世界,只剩下冰冷的余烬,和无边无际的、醉酒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