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见你去跳舞了?”梁夏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随意一些。她快步赶上谢炎,跟她并肩走着,视线落在前方的人行道上,仿佛只是顺嘴一问。可她知道,这句问话早在心里预演了无数遍,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夕阳落得更低了,路边的梧桐树影斜斜地铺在人行道上,风一吹,落叶簌簌响,夹着淡淡的桂花香。脚下的步子踩在树叶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像在给她的忐忑伴奏。
“你是街舞社的新同学吗?我好像在招新演出的时候见过你。”谢炎接着说道。
“哈哈,不是,我是隔壁吉他社的。”梁夏连忙摆手,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我们就在你们旁边的教室练习,街舞社的人经常过来串门,聊着聊着就听他们提起你,说你最近不在。”她暗自庆幸,当初为了接近街舞社,她鬼使神差地加入了吉他社,没想到这会儿竟成了完美的挡箭牌。
谢炎轻轻“哦”了一声,接着笑了下,“我还以为阿祥把你‘收编’成功了呢。”
梁夏一愣,下意识地想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但那句疑问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她自己咽了下去。难道她也注意到过自己?这个念头像风一样飘过去,又像被什么按住一样没有落地,她也不敢顺着想太多。
“是吗?你们活动室离得那么近,以后常来街舞社玩啊。”谢炎忽然停了一下,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说得像是在随意邀约,却又带着一点认真。
梁夏猝不及防地对上她的眼神。那是一双干净的眼睛,像春日湖水,浅浅的光里藏着一点笑意,柔软又坦荡。她心脏像是被轻轻捏了一下,怦地一跳,慌乱中赶紧移开视线,假装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路边的石板上落着一片半黄不绿的梧桐叶,她盯着那片叶子看了好久,也没想清楚刚才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对了,我叫谢炎,英语系大三。”
“梁夏,经管学院国际贸易,大二。”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学姐你好。”
“我知道。”谢炎嘴角动了动,像是笑了一下,语气平淡,却带着点意味深长。
那一句“我知道”就像石子丢进水面,一下子搅得梁夏心里乱七八糟。她愣住了,忍不住想反问一句“你知道什么”,但话没出口,脸先热了起来。
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我、我回头加你人人!”
“好啊。”谢炎点了点头。
“我、我得赶紧去上课了,不然要迟到了。”她说着已经往前小跑了几步,又回头挥了下手,“学姐再见!”
“慢点走。”谢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不高不低,像一阵风轻轻拂过。
梁夏一路跑到教学楼下,站在门口背过身去,心跳得飞快。她望着天色逐渐变暗的校园,脑子里却只剩那句话在一遍又一遍回响:
——“我知道。”
她到底知道什么呢?
回到寝室后,梁夏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人人,手指微微发僵,却又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她迅速在搜索框里敲下“谢炎”两个字,屏幕跳出好几个同名账号,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熟悉的头像——一张穿着背带裤、戴着鸭舌帽的背影照,逆光打在身上,模糊了五官,只留下一个模糊而轻盈的轮廓。
是那天舞台上的照片吗?应该是吧。她点进去,试图从背景的轮廓中辨认出舞台的角落、灯光的角度,或者是哪一缕擦肩而过的光线。但那些像雾气一样的细节,终究没能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只留下更深的模糊和心底微微泛起的一点悸动。
梁夏的指尖在鼠标上犹豫了一下,在点击“添加好友”之前,她突然警觉地扫了一眼自己的主页状态。
翻动着那些状态栏,她像个小心翼翼的侦探。大一时写下的稚嫩感慨、考试前熬夜发的牢骚、深夜emo的矫情句子……越看越想钻进地缝。梁夏皱着眉,一条条飞快地删掉,像在紧急擦拭某种不想被人发现的过去。直到屏幕上只剩下最近的一条状态——那天偶遇谢炎后随手发的:“她的眼眸漫上落入余晖时,恰似暮色中浮动的萤火,每一粒光斑都在睫羽间簌簌地,抖落黄昏。”
梁夏盯着那条状态,心跳有些紊乱。会不会太刻意了?太文艺了?她犹豫着,鼠标悬在删除键上,想象着谢炎看到这句话时可能露出的表情,一时间手指竟动弹不得。最终,她还是没有删。或许某些东西,一旦留下了痕迹,就很难真正舍弃。
深吸一口气,她在添加好友的备注里简单写道:“学姐你好,我是经管梁夏。”指尖微凉,点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她几乎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好友申请发出去后,时间仿佛被拉长了。短短的十分钟,像漫长的一整个冬夜那么难熬。梁夏开始无意识地在浏览器和人人之间来回切换,一遍又一遍刷新页面,一遍又一遍盯着右上角,期待那个小小的红点跳出来,最好还能配上电影里那种叮的一声提示音,带着光晕,带着心脏漏拍的瞬间。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午夜前的十分钟》,轻柔的旋律在夜色中晃晃悠悠地荡开,与她心里飞快的跳动节奏形成一种奇异的错位感。
第三次循环刚结束的时候,她终于看到——好友申请通过了。
就在眉头--心头--世界尽头的歌词空白处,她们成了好友。
那一刻,梁夏盯着屏幕上的头像,甚至不敢立刻点进去看谢炎的主页。心里像含了一颗薄荷糖,清凉、紧绷,又甜得让人发慌。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耳机线绕着指尖,一圈又一圈,像是给自己的心跳找一个支点。
有了谢炎的“允许”,梁夏终于可以顺理成章地出现在街舞社附近。凭借“隔壁社团邻居”的身份,她开始频繁地去围观、旁听。有时候假装路过,有时候硬着头皮借口吉他社活动结束得早。为了让这个理由更自然,她甚至放弃了原本打算退社的念头,继续留在吉他社,哪怕每次练习都像在硬熬。
她一边练琴一边发愁。指尖渐渐长出厚厚的硬茧,姿势看起来是像回事了,可她始终连一首《那些花儿》都弹不完整。更糟糕的是,她从心底并不喜欢那首歌——旋律哀伤,歌词直白,每次练到副歌时,她总是会走神,忍不住去想谢炎跳舞时,耳机里会播放怎样的节奏。
社团改革来得突然,吉他社和摇滚社合并,社团经费大幅缩水。梁夏顺势“合理退役”,每周四的集训从此成为过去式。她长舒了一口气,像终于卸下了某种繁重的伪装。
回想吉他社的时光,她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那些男生总是拨着琴弦吹牛,没调好音就迫不及待地表演自己新学的扫弦,吵得人头疼。梁夏曾经在心里嫌弃他们加入社团不过是为了炫耀、讨好女生。可转念一想,自己当初加入吉他社的动机,似乎也未必光彩。想到这,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退社后,她干脆将那把用得不多的吉他挂上了二手群。没想到当天就有买家,一个对门宿舍的机电系新生。
交琴那天,男生接过吉他时,眼睛里亮着认真的光。他小心翼翼地背起琴,手指摩挲着磨损的琴颈,像是在摸一件珍贵的旧物。连声道谢的语气里透着一种让梁夏意外的真诚,令她一时有些发怔。
也许,这世上真的有人,学吉他只是因为喜欢。
不是为了追谁,也不是为了贴近什么。
只是因为喜欢而已。
那天她站在宿舍楼下,看着那个背着琴的小男生慢慢走远,心里忽然轻松了很多。
她想,自己也应该可以,不用再绕道而行,不用偷偷摸摸地看了。
她可以,靠近一点了。
大二下学期,课业骤然加重。专业课接踵而至,实训报告堆成了小山,原本松散的时间被一块一块切割得紧紧实实,像密密缝好的布料,没有多少缝隙可以喘息。
梁夏忙得连晚饭有时都只能在图书馆边走边吃一口,但即便如此,她也仍旧习惯性地在每周的固定时间路过活动楼——哪怕只是匆匆经过,也像是一种坚持下来的仪式。
她现在早已可以毫无顾虑地出入那里了。起初只是“吉他社隔壁”的身份,后来成了街舞社的“熟脸”,再后来,甚至连新来的大一小学弟都知道,“那个经管学院的女生,经常来活动楼蹭场子。”久而久之,没人再问她为什么来,也没人觉得奇怪。
可奇怪的是,越是被允许靠近,真正遇见谢炎的机会却反而少了。
过去,梁夏总能精准地把握时机——卡在吉他社练完琴、街舞社刚好散场的缝隙,在活动楼门口装作无意地翻书包、系鞋带,或者慢悠悠地走两圈。然后,总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看到那个穿着黑色卫衣、背着双肩包的身影推门而出,步伐不紧不慢,神情慵懒地和她打个照面。
有时谢炎会顺手把门替她扶着,嘴角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今天吉他社挺准时的嘛。”
有时则只是随口感叹一句,“这天气,越来越热了。”
然后,她们便顺理成章地并肩走向宿舍区。
从活动楼到女生宿舍,不过短短十分钟的路程。可对梁夏来说,那是一天里最轻松、最心安的一段时间。像是漂浮了一整天后,终于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可以落脚。
她们聊得不深,大多是些零碎的小事。选修课临时加测的通知,哪个老师点名太勤,食堂新开的麻辣拌排了多久,哪天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又被哪个爱打盹的男生霸占,还有哪位同学在早八的课堂上睡到小声打呼。话题杂乱琐碎,语气轻松,像小水珠一点点落进梁夏心里,慢慢积成了一片温柔而柔软的湖。
夏天的暮色温柔而迟缓。梧桐树影在人行道上摇曳,斑驳的光影洒在路面上,像一幅不着痕迹的画。谢炎说话的时候,总习惯微微低头,长睫毛在下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那道细碎的影子随着步伐轻微地晃动,梁夏每每看着,心里都会涌上一种莫名的满足。
那是她最喜欢的光线——柔和,不炽热,不锋利,像一封没有署名、也无需拆开的情书,悄悄地写在每天傍晚的路上。
她习惯把帆布鞋的脚尖踩在砖缝线上走路,像小时候玩过的游戏,一边走一边默数。她在心里暗暗标记过,沿途第七棵梧桐的位置,总是在路过时偷偷许一个小小的愿望。
每次走到那里,她都会在心里默念:
——让这条路,再长一点吧。
哪怕只多走几步,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