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反复

乐正凛一定。

重新把目光转向面前这条小蛇。

修真界与妖界之间界膜隔开，因此并不连通，修真界少见妖修。

也因此，修真界的人对妖界了解实在有限，当初乐正凛还在仙宗的时候，偶然从藏书阁中翻到过简单介绍妖界的书，因此有一点印象。

但现在，他微微挑了挑眉，刚刚这前辈说了什么，“妖族太子？”

前辈言行惊人，一举一动叫人根本摸不着头脑。他仍然没有放下该有的警惕，却早已调整好心态决定顺应事情发展，因此此时只道：“前辈何出此言？”他目光看向一副惊大呆表情的小蛇，心知前辈所言不虚，心中更有一番计较了。

申屠渊。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如此气度风姿，定会在修真界有一席之地。既然是魔修，从界渊那里也会传出一番声名。但是什么都没有。

复又想到自己的剑骨，以及和宗门贺兰郑一脉结下的血海深仇，乐正凛暗了神色，只手下落虚虚拂过腰间红尘。

剑在手，身为剑修，自当一往无前。

只是，横在腰间的这只手什么时候能放啊？乐正凛默默想，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退，那只手也就顺势分开了。

敖枕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见过我？不对，不可能，我记忆里没有你！你是哪门哪派的？”

话一出口，敖枕已开始懊恼。该死！

后悔无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敖枕身子一僵，倏尔低声道，“你想要什么？！”

人族修士向来阴险狡诈，保命为上。

他十分识时务地摆出了低姿态，“有什么事情，可以好商量。”

当真是流年不利。

修真界与妖界自不相通，这边的灵气浓度并不适合修炼有成的妖修生存，因此罕有妖至。也是出于这一点考虑，敖枕把自己的冰泉洞府设在了百乐山。此处常年阴雨绵绵，且这雨甚有几分不为人道之玄秘，雨中的某种物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百乐山，他的冰泉洞府在这里居然有着进化的趋势。却没有想到，这次带伤回来，却发现冰泉洞府的定位自发移动到了百乐山山顶寒潭处，这可真是出人意料。

敖枕乃是妖族白龙一族，得天地恩赐造化，修为进阶快速。然而不知道是天地自有平衡之道还是出于什么其他的原因，妖族的进阶雷劫格外地强，每年死于进阶雷劫之下的妖族不计其数。

有了问题自然会有解决办法，而妖界众人寻摸出来的解决办法，就是驯养属于自己的一名修士，契约加身，以修士的气息蒙蔽天道，这样独属于妖族的加强版雷劫自然就变成了修士版的削弱版雷劫了。不过，此道到底属于旁门，合适的修士难寻不说，复杂的契约对于大部分头脑简单的妖族也是难以迈过的难关。更何况，妖界崇尚力量，大家都一致认为，只有凭借自己的力量渡过天劫不断进阶的妖，才配当妖族的王。

奈何，身为上一任妖王的长子，敖枕，天赋实在不足。他没有强健的龙躯，长相也是不符合妖族审美的俊美英武，因此他这妖族太子之位，名头大于认可度。他之下有三个兄弟，个个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更何况，还有敌对的青凤一族，随时准备着将下一届妖王换个种族。

如此境地，敖枕却也有几分本事。俗话说有得有失，没有强健的龙躯，但他却在医药一道方面上天赋异禀，都说毒医一家，敖枕在这方面做到了自己努力的极致。

为此，他不择手段。

也不会后悔。

现如今。

敖枕因为受伤身体自动变幻成了幼年状态，幼时的习性和态度自然而然带出来了一些，但是面对生死危机他的脑子一下子又回来了，姿态放得十分低，“我想既然你识得我，那么我想我们还是有的谈的。”他自然有拼死一搏的法子，但是拼死一搏之后呢？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去料理那些害他受伤的叛徒，还没有让那个恶心纠缠他的敌手涨涨教训。还得徐徐图之。

申屠渊哼笑了一声，把敖枕甩出去，“我要你，治好他。”

话音一落，只余一片静默。

乐正凛：“？”

敖枕：“？” 这个人是不是有病，他可是亲眼看着这人把人家骨头抽出去的，他还以为人族现在流行这种相爱相杀剧本呢！

他被甩得落地，“砰”一下化成了原形，于是地上出现了一个长发及腰眼神阴暗的妖异美人。身上血迹未干，他也懒得理会了。这幅模样方便谈事情，只是可惜灵力不够维持不了多久。

乐正凛心中疑惑更深。

如此反复。

却听敖枕道：“我治。”

“不过得换个地方。走吧。”

走动间，他落在最后，一点极细微的粉末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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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天。

百乐山谷底。

敖枕端着新的药出来，递给乐正凛。

乐正凛沉默地接过药，道了一声多谢。

敖枕道：“倒也不用谢我。”毕竟都是要还的。他抬头看了看天色。

阴雨连绵已经持续了六日。

今天就是第七天了。他心里默默有了成算。

收过药碗，敖枕离开回那草草搭建的茅草屋去了。

乐正凛坐在溪流边，抱剑复盘。

再等等，再等等，欠他的，他定要一点点讨回来！

抬起双手，似乎能感受到力量的流动。

到这个时候，才能有时间和心情将所有的事情好好梳理一下。

距离他被追杀不过半月余。

这么短的时间，他的人生触底反弹。

或许吧。

没有来由地又想起了申屠渊。

难解。这个人，就像是难解的谜题。乐正凛向来有恩报恩，有怨抱怨。虽为剑修，却不是那种冷硬一味埋头苦修的类型，恰恰相反，他生得好，年岁又轻，性格里还有几分活泼促狭，一笑起来招惹桃花。倒是很招师姐师妹喜欢。只可惜，慈爱师尊，真情红颜都是假象。

这段时间的经历将他性格里的活泼轻浮部分一点点磨灭，他整个人也更加沉默了几分。不过见人三分笑的习惯又哪里那么轻易能改去。

却倏尔，脑海里回想起敖枕无意之中的一句话，“我看他倒是对你上心。”

莫名其妙想起了那个吻。或许，算不上一个吻。

奇怪的感觉。

奇怪的人。

这种一团乱麻的感觉让人十分不好受，乐正凛盯着水面，长叹一声，倏尔一笑。

罢了。

水波荡漾，映出他的面容，也映出了身后那个高鼻深目的俊美男人，乐正凛被惊了一下，回头。

来人不是申屠渊又是谁。

不管脑海里系统叽叽喳喳庆祝剧情线的顺利过渡，申屠渊神态自然地在他旁边屈腿一坐，“在想什么？”

乐正凛下意识：“想前辈你。”的事情。

申屠渊勾唇一笑，“哦？本座的魅力还是这么大。”他隔空在脑子里敲敲系统，“你听见了吗？系统。”系统围着系统空间里已经被点亮的第一条“千里追杀、谷底美人相救的剧情”满意地转了又转，“听见了听见了大大！男主他说他想你！”目光却还是停留在那条亮起来的剧情线上。

“唉。”乐正凛笑叹了一下，他这段时间早已经习惯申屠渊的说话方式了，对他的性格也约莫有几分了解，早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一两句话就被撩拨得脸红不好意思的模样，此时自然地接过话头，悠悠然道：“前辈自然风姿无双，引人折服拜倒。凛也不能例外。”

“百乐山终究不是久留之地，不知道前辈接下来有何打算？前辈大恩，凛没齿难忘。试问这恩情，我要怎么还？“

他话语到最后只余认真，还恩也确实是困扰乐正凛一事。无缘无故的好自然让人心生不安，更何况申屠渊行为反复，他至今还能回想起当时那种后颈一凉的感觉，虽然最后峰回路转事情有了新的发展态势，但那种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别人一举一动就决定他是生是死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他修仙以来，修的就是顺心自在，顺心如意，他的命运，当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红尘十丈，皆握在自己手上。于是剑名红尘。

申屠渊：“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他眸光闪动，手指拂了拂衣衫上沾染的尘埃，动作随意却带着奇异的美感。

乐正凛奇道，笑吟吟接话：“那请问前辈真话是什么，假话又是什么？”

申屠渊目光从远处探头出来的敖枕身上掠过，重新回到乐正凛的脸上，“假话就是，本尊爱美人，尤其喜欢你这样的。我正巧缺一个合心意的美人，看你顺眼，顺手救了，有何不可？”

他的目光专注地略过乐正凛脸上一寸一寸，神情专注认真地就好像他当真是他心上之人，仿佛眼里心里就只剩下这个人一般，只是轻佻话语泄出了几分真实情绪，“你这双绿色的眼睛，真真好看。”好看得让本尊动了带回魔宫收藏起来的心思，可惜眼睛要生在脸上才够灵动。

“人都说英雄救美最是容易获取美人芳心，”申屠渊凑近来，漫不经心把玩起他散落在前襟的一点落发，转头挑眉轻笑，“如何？”

虽是漫不经心，这一笑却着实让人心跳加快。乐正凛虽然知道真真假假不过玩笑，他也脑海里并没有能够喜欢男子这个印象，却也感觉微妙地被蛊到了一瞬。脸又开始不争气地红起来。

以为自己早已经被撩拨不为所动的乐正凛：“……”他一定是出了点什么问题。

英雄救美的戏码他早已经狠狠吃过教训了。

申屠渊看见面前乐正凛又红起来的脸，心下更是好笑，心道：真是纯情又可爱。他自然觉得可爱。

申屠渊今年千岁有余了，后来认识的修士魔修大多都人精似的，喜怒不形于色，一个个都修炼到家了，说几句话句句有机锋，心眼比马蜂窝都还密。曾经他也有过一段天真的时间，但那时日真的太过久远，久远到他记忆模糊，此时看乐正凛这幅模样，居然也能忆起两分。不过他素来高傲，想来应当不会有乐正凛如今这番情态。

被大师兄锻炼得满地找牙的霸刀门弟子吐血：“什么？！那样的性格居然只是素来高傲四个字概括吗！醒醒吧大师兄！“

乐正凛试图把话题转回来，他微后倾，艰难道：“前辈可不可以，好好说话。”咳了两声，示意要讲正事了，“那真话呢？”

逗弄嘛，过度了就不美了。申屠渊悠悠收回手，心里想着系统说的“可持续发展”，勉强正色道，“至于真话——我听人说，你将来会变成一个很厉害的人物，于是本尊就抓住时机，雪中送炭一下，好让你将来能够记得和我的一战之约。”

乐正凛心想，这可不是一般的思路。按理说雪中送炭自然是想获得更大的好处，前辈居然只是想寻一个能与之一战的对手。他微微打量前辈，“不知道前辈如今修为如何？”

申屠渊摸了摸下巴，他在思索，“大概，打遍天下无敌手？换算过来，应当是你们这边的，化神期？”唔，换算自然要低个四五六七八等吧。

乐正凛点头，“化神期。”等等，化神期啊！

化神期是认真的吗？？

百川剑门，有渡劫期老祖三人，化神期长老数十，元婴金丹数不胜数，不然也有负修真界大宗的盛名。

和他有仇的贺兰一支，修为最高的贺兰郑也是化神期。

不日他打算重回元婴，但还需要一段时间四处找寻机缘才能进阶化神，到时候一切恩怨情仇，如数奉还。不对，没有情仇没有恩，只有仇怨难解。

乐正凛想起之前前辈的猖狂发言：“本座一人，便抵得上千人万人。”

想必这些个时日，已经够前辈的危险发言传遍修真界了。他的脑海里瞬间浮现了一堆一堆前来找茬的人，还有，还可能招惹到界渊底下的那些东西，哦不对，是那些魔修。

乐正凛倏尔转过身来，一脸认真对申屠渊道：“前辈，要不，我们还是寻一个秘境，躲藏一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