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让我们把时间倒退回祈愿节前三天。

巍峨的主殿。

竟是密密麻麻站满了修士，他们神色肃然，能够容纳千余人的巍峨主殿竟被这些人占满。

原来此界修真界一宗两门三派核心人物，尽聚于此，道是要商量关乎修真界存续的大事。

若是申屠渊在此，少不得要诧异一番———正魔交锋许久，多是老熟人———但此番，却有些不同，似乎出现了新的面孔。

却见天门宗，霸道仙门，剑门三宗宗主代宗主在前，各率领其门下精英弟子分列三方，三派掌门则率领弟子围在外围。

突然间，领头的天门宗宗主神色有了细微的改变，竟是显露出几分喜色来，他在最前面，和其他两门宗主对视一眼，齐齐拜服道：“拜见师祖——”

于是身后弟子同时拜服，众人山呼：“恭迎师祖出关——”

一阵轻柔的风刮了进来，柔和地就像真正的风那样。

风过。

主位上飘飘然落下了两个道人，一个神色阴沉，一个神情慈和。

两人容貌近乎双生，看上去就如凡间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五六十岁道人一般，他们站在那里，若是不言不语，竟叫人丝毫提不起兴致注意。

——这是已经到达了返璞归真的散仙境界了。

却原来这兄弟两人，乃是申屠渊少年时就业已成名的人物。兄长是神情慈和的那个，唤做东里陈，出身于霸刀仙门，若真要细细算起来，还能勉强算得上申屠渊的师祖的师祖。神色阴沉的那个，唤作东里昕，则是出身于天门宗。他二人天资过人，早早跨越了好几个境界，却在渡劫时失败，险些神魂俱灭，无奈之下只得选择兵解成散仙，闭关千年不得出，直到突破冥冥中那道桎梏，才能成就真正超脱于世界之外的散仙之身，方才重新出关入世。

要知道，修真界的散仙大多选择了闭关，这是因为，散仙实则不为天道所容，不能轻易动用法力，除非修至超脱于世外的境界，才能逃脱天道束缚。然而天道何其残忍冷酷，在功成的道路上总是设下重重阻碍。总有修士闭关发现修为已至散仙境界，顿时出关决定大展身手，哪里想到这是天道设下的陷阱——真正的散仙境界，必须要摸到那道冥冥中的桎梏的门槛，然后，越过它！因此如今修真界的顶尖战力恰好与魔尊魔将对应持平。

要说起这冥冥中的桎梏，东里陈和东里昕二人一母同胞，关系亲近，天资又接近，便连突破，也是前脚接着后脚。他二人苦苦挣扎千年有余，紧要关头修为开始溃散，正是千年过往云烟消散，转眼万事成空之际——

就此时，他们感知到了天道的预示——天道要他们拨乱反正——正是脑中空茫之际，竟仿佛有云雾袭来，极其绚丽画卷在面前铺展，画卷上人物动作众生神情，生动地难以用言语描述。

故事从一个低阶修士身上展开，那修士嬉皮笑脸，行事不择手段，非常符合修真界能者居之的准则。

有那修士在，竟然打破正魔僵局，正魔之间的关系，向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那修士运气好得惊人，跳崖有奇遇，入门有女修上赶着献殷勤，入秘境获天材地宝如探囊取物……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兄弟二人如此修为，自然也可以称得上博览群书，看到此处哪里有不了解的？却是一丝嫉恨羡慕的心也生不起来。据说每隔几千年就会有天道所钟爱之人出现，约莫这个阶段，天命之人就是这个修士吧。

东里陈和东里昕默默记住了那修士的面容，仍是有些不解天道予他二人这一段机缘的用意。

不过就在下一刻——

他们的疑惑就被解答了。

只见画卷画轴滚动，竟然是“撕拉”一声突兀地从中间被外力破开，分成两半来，他们连忙定睛细看，自然发现了其中关窍，不由一怔。

东里陈看着下面那副画卷上画面飞速变换，喃喃：“一统此界…原地飞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是特殊的！只有他飞升了，才是正确的道路……只有他统一此界，才是该有的命数……”

东里昕站在他旁边，目光则凝视着上卷画面，“上面的画面，却是完全不同。”他眸色沉沉，显然压抑着不甘，只是不显。

只见上卷画面，赫然出现了一个神情桀骜的血衣青年，青年长刀寸寸变长，转眼就将那修士斩于刀下，却奈何这修士气运惊人，如此仍是不死苟延残喘。画面变化间，在这血衣青年不耐的神色中，他周围浮现出了一个白衣青年的身影，他一剑雷霆般落下，竟然正正击中了这修士———气势之恐怖，明明是无声的画卷，东里陈东里昕二人却仿佛听见了自耳边响起的清脆剑鸣，铮然之声，不绝于耳，扰人心神。

就见那修士被击中，于是画面转为浓墨的黑暗，却仍有灵光闪耀跳转，就好像，凡俗界戏台里的主角被突兀地拿走，于是只剩下空荡荡的舞台一般。

天道的声音传来，空茫又威严：“拨乱反正……”

云雾缭绕又散开，画卷延展，不过几番时间，竟是看尽千年。

“世界线不能一分为二发生变动…”

天道无情，只知道按照既定的世界线运行。

原来这个世界，有最原始的剧本，就是《仙途》。而某一日，穿越穿错界的系统的出现，让命定的剧情线发生了变动。该死的人，还活着。命定的主角，却要被提前下线了。

绝不能如此！天道精密地计算着可能的解决方案。一切都要顺着规则运行，于是它能做的也有限———

感知到有修士穿越世界落到此界的时候。

它悄悄分了点气运给已经沉睡形同死去的残魂，助他来到主角身旁——

再趁着规则不注意，选出来东里陈东里昕两兄弟助他们成就真正的散仙之尊，作为明面上的手段。要知道，原先的世界线里，修真界没有散仙出现，所有的散仙都最终没有突破桎梏，死于经年的闭关岁月中。

世间千年，沧海桑田。

天道预示，如梦一场。

两人甫一功成，属于他们的命火自然开始腾腾燃烧。他们在一处闭关，因为他两人虽然习不同功法，然则血脉相合，自然一同闭关。

两人睁眼，双眼沧桑，对视一眼，都明了对方的意思：杀灭那两人，保护那低阶修士，只是这个中缘由，却不便细说…

两人起身，正要纠结出个章程，就有两道流光先后袭来，落到两人手上化作玉符模样，一枚玉符纹刀，一枚则刻印着道法八卦图，正是来自霸刀仙门与天门宗。

两人打开飞速扫过，扫到熟悉人影的时候，不由都露出个微笑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倒也省了费心打听！

也是，能让天道预示的人物，又岂会是无名之辈？

来得真是正好！

东里昕性格要急躁些，他一手抖着玉符，“兄长，你瞧！”玉符投影出的正是当日申屠渊将那洋洋得意的伪散仙一刀枭首的场景，画面中青年眼神桀骜，一眼扫来，莫大威势，他淡淡道：“你找死。”这压人气势几乎要溢出这玉符投射的画面！

东里昕念出了玉符附带的传讯：“魔界气焰嚣张，为首者就是此人。修真界年青一代尚未长成，隐有示微之势。”絮絮叨叨又是一番长篇大论，东里昕没有了耐心，就被东里陈按住了衣袖，“稍安勿躁。”

原来那玉符洋洋洒洒万字长篇，先是交代了如今修真界的情况，然后着重描写了近年来的示微之势，正魔因为修为持平，秘境的归属权都是平分的，但早有探子消息来报，魔界地广，居然又出现了源源不断的灵晶矿，而修真界则是百年来没有出现新的灵晶矿了！该死！明明魔界货币该是魔晶，灵晶虽然也能被转为魔晶，但需要耗费些功夫，倒不如直接给了他们修真界来！此外，修真界剑门最大的依仗——万剑归藏山，居然有了出现在魔界的预兆！

说起来这万剑归藏山，来源神秘，本体是一座有灵性的山峰，埋藏了千年万年无数剑修的剑和尸骨，听说还内藏有奇异法宝。万剑归藏山喜欢待在剑气浓郁的地方，因此千年百年都会规律地出现在剑门的后山禁地。千年百年未变，久而久之，剑门众人都当成了自家归属的秘境一般。然而近个十年，这万剑归藏山却并没有按时出现！

一番推演，竟是又隐隐应在魔界。

如此种种。攻打魔界灭其气焰势在必行。

东里陈抽了简要的和东里昕交换比照了两门玉符的内容，基本一致。玉符最后写到，二十年前攻打失败，千辛万苦寻来的绝杀大阵没有起到该起的作用，想来阵法有所不足，二十年前不断精进，虽然填补了缺陷漏洞，对于攻打魔界一事却仍觉不足，一筹莫展之际，惊觉属于老祖的火焰腾腾，特来写信请求相助云云。

东里陈东里昕看完，心中都有了成算。他二人修为大成，没有道理奈何不了那人，加上天道任务在身，自然一刻也耽误不得，当即身化流光，朝各自宗门而去了！

天道助他们功成，自然因果加身，这一些事情，是非做不可！不但要做，还得立刻做。

三日后，众人齐聚此处，整兵出征！

巍峨的大殿里，高耸的柱身盘绕着玉龙。东里陈东里昕面对众人跪服，只道：“免礼。”

一番动员演讲，众修士摩拳擦掌，已有脾气暴烈的年轻修士迫不及待：“听闻近几日魔界庆祝祈愿节，正是打他们个出其不备！”

散仙兄弟二人不拘着底下修士讨论，于是本来肃然的大殿一下群情激愤了起来，众人高声诉说着魔的可恨，魔的嚣张，这些故事经历真真假假，已经无人在意。

东里陈面目慈和，因此他一向作为两人间对外交际的那个，与三宗宗门宗主长老商量了细节，又意思意思地招呼了今年胜出的三派宗主，他一锤定音：“那便定于一刻钟之后出发！”

众人无不应是。

这样的氛围中，东里昕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落于兄长半臂身后，出声唤道：“郑和容，唤你去查的，那个模样的弟子可有消息？”

郑和容正是天门宗宗主的名讳。这个名字多少年没有听人叫过了，郑和容微愣了一下，连忙应道：“师祖，那名弟子，应是唤做犰一。”

“他人呢？”

“这…许是在闭关吧。”外门弟子何以万计，又有谁会真正关心每个外门弟子时时刻刻的动态？三日根据画像从宗门弟子里大海捞针确认了名姓，已经算是效率极高了。若不是这犰姓弟子在前段时间的外门大比中出了一把风头，哪里能这么容易和师祖绘出的那副画像对上号？

———

而被认为在闭关中的犰一艰难地攀爬着一座陡峭的山峰，内心呼号不止：“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脚下山风灌来，往下一望，深不可见底。

有碎石从脚底滚落，久久听不见回音。

识海里宣明素恶声道：“小子，珍惜你的好运气吧！你可知道，你所攀爬的这座山峰的名字？”

杀申屠渊是他的执念。天道的预示亦然如此。命定的世界线里，“绝杀大阵”是引子，导致申屠渊重伤濒死，而犰一———宣明素从识海里跑出来，幻化出虚影，一双无光的黑瞳定在犰一身上———犰一则是那最后一根稻草，天命所钟，他会导致申屠渊彻底死亡。所以他需要他，心底嫉恨却又不得不帮助他。

二十年前的绝杀大阵没有成功，是因为犰南得到的阵方有一处细节还没有补足，想来二十年过去，他了解修真界众人，那些人肯定昼夜不停加班加点把犰南留下的阵法秘籍过了一遍，那个细节一定被补全了。

而以犰一这样的修为要如何杀死申屠渊呢？

答案就在这座山峰上。

这座山峰，唤为万剑归藏。

里面蕴藏着一件可以说是写了犰一名字的法宝，其他修士根本无缘得见。

这个法宝，名为绝灵匕。和绝灵散一字之差，功效却强上百倍不止。绝灵散不论是仙是魔都可以禁锢其修为或者遏制魔力法力的运转，绝灵匕则是直接达到一个封锁的效果！只要被刺中，一刻钟之内就会如何凡人一般手无缚鸡之力，几乎可以无视修为的差距。这样逆天的法宝，自然不能被无限使用，只能用三次，使用条件也极为苛刻。

宣明素飘在半空，指示着犰一的攀爬路线——

只是他们未能料到的是，他们所以为的出现在剑门禁地的万剑归藏山却没有出现在剑门！

魔界地广，深渊之旁，最高峰楚辞峰居然发出细小的震动，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