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舟谨慎地望着这个路人。
她的手死死抓在阳台的栏杆上，如同栏杆下一秒就要被抓瘪。
这个朝许舟微笑的路人见许舟没有明确回应，他高高扬起手臂，对着许舟大力挥舞。
而他的嘴动了动。
但隔着十几楼的距离，许舟对他的话语难以辨别。
凭借直觉…
许舟对着路人张了张嘴：“这是在邀请我…下楼？”
只见遥远的西边夕阳正缓缓落下，楼下的路灯纷纷亮起。
聚集到许舟楼下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不停地向同一个地方涌动，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
那个向许舟招手的路人被挤得放下手臂，低下头来，融入这股人潮如织。
许舟来到鞋架边换鞋，希冀能在这一波躁动结束之前加入其中。
系好鞋带后，又是一股剧烈的、打心底里产生的看手机的冲动。
那些人还在给我打电话吗？
曲心奕有没有加回我？
…
许舟颤颤巍巍地拿出手机，在看与不看之间反复横跳。
脸色苍白，眸光黯淡。
她握着手机，一步一顿地走向沙发，而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自始至终，目光都没有离开手中的手机。
“快来啊！”
直到楼下又一次传来清晰的叫喊声。
它冲进许舟的耳朵，直刺她的脑髓。
许舟浑身一个激灵，慢悠悠地将手机放进裤袋。
“差点被这手机扰了心智。都忘了当下最重要的是下楼了。”许舟望向大门，活动了下腿脚，从沙发上站起。
也不知道是因为曲心奕发来的链接与许舟的过去息息相关，还是因为副本中的手机本身具有的魔力…
许舟心神不宁地出门来到电梯口，静静地等待着。
电梯从楼上驶下，许舟心不在焉地时不时看向楼梯间的窗户，对楼下的事情尤为好奇。
“怎么电梯这么慢啊…”
话音刚落，电梯门就在许舟的门前缓缓打开。
电梯里早已挤满了人！
许舟楼上的所有住户顷刻之间齐聚一堂，他们无一不挺直了身板，面无表情地平视前方。
见到许舟，他们的目光也未向旁边移动一寸。
怪不得电梯下楼这么慢，原来是接上了每一层楼的所有住户！
“啪嗒——”
住在许舟同层的邻居家的大门应声而开，这个身材高挑曼妙的女人优雅端庄地从门中走出。
在现实世界一贯会与邻居许舟打招呼的她，此时不屑地看了许舟一眼，嘴里嘀咕道：“长得怎么这么像网上那个老鼠？”
听了她的话，许舟幽深的眸子荡起阵阵涟漪。
那个链接…已经传播得这么广了吗？
想到这，那看手机的欲望直直从心底冲上许舟的脑门。
她浑身难耐，很难压制住看手机的心情。
而那个女人经过许舟身边后，踏着高跟鞋缓缓走入迟迟未关门的电梯，而后她转了个身，面上的情绪淡去，与旁人般目中无人地平视前方。
他们的目光明明十分平静，却如同利剑般划入许舟的皮肤，让她想看手机的心萌生了退意。
直觉告诉许舟，她若现在当着这些人的面看了手机，下一秒可能就要被抽筋扒皮。
许舟看着满满当当的电梯，用目光逼视着这些往日熟悉而如今让人感到陌生的面孔，使得这些人竟纷纷避让，为许舟闪出了一个容她进入的空位。
奇怪的是，接上许舟之后，恰逢满载人数的电梯在接下来的十几楼中未再经停一次，而是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一楼。
电梯里的人们裹挟着许舟来到楼外人群聚集的街道。
“你好。”
在许舟走出去的下一秒，一个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许舟下意识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那个熟悉的面孔。
这是那个隔着十几楼距离和她打招呼、与她挥手和说话的路人。
刚刚许舟并未仔细观察。
这是一个中年大叔，面上的皮肉略微松弛，圆脸盘上生着一对宽宽的浓眉。
这么一看，与楼上看到的那诡异的笑容实在相差甚远，似乎此刻还觉得他有些亲切。
“你有…什么事吗？”许舟不再对其感到畏惧，主动询问道。
“你也是……”大叔欲言又止。
许舟：“……？？？”
大叔在人流之中，艰难地举起他肥厚的大手，在空气中摆了两摆。
“不要…？”许舟试图理解大叔的手语。
大叔点点头，而后立起食指放在嘴边，示意许舟不要说话。
许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而后，大叔低下头，保持这个动作两三秒后再次抬头。
低头…？
许舟在心里解读道。
最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放到眼边。
看手机。
许舟在心里的解读多了几分肯定。
这位大叔，应该是副本的普通玩家。
许舟心领神会地弯起了纤细的手指，比了个OK。
“我就是想着…找个伴。”大叔见许舟终于理解自己的意思，他放松地说。
“明白的。”
“对了，忘记自我介绍了。”大叔平和诚恳地说，“我叫姚务锦。”
“一个人。”姚务锦隐晦地补了一句，示意自己是一个人进的本。
“黎心。”许舟报了个假的名字，“一个人。”
现在这个世界漫天盖地的那条链接，许舟担心眼前这个中年大叔会通过自己名字里的“舟”联想到链接里的花舟。
而出于她和沈霁的计划的保密性，她干脆直接说自己是一个人来的。
“黎心。”姚务锦点点头。
“对了，那边人这么多，是发生了什么…？”身边多了一个玩家，许舟自然也希望从他的口中获取更多信息。
“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姚务锦直白地说，“刚刚还是想着先组个队，你能理解吧。”
“理解。”许舟不善闲聊，简单地回应，“咱们现在，可以试着挤到前排去看看。”
姚务锦赞同地挤入人流之中，尽可能地让自己的步速比周围的人快。
看向姚务锦的背影，许舟轻轻挑眉，快步跟了上去。
星城气候很热。
在这样汹涌的人海中，大多数人都难逃流汗的命运。
许舟捂着口鼻，小口呼吸。
而周围的NPC们对两人拼命向前挤的行径并无不满。
相反，他们同许舟电梯里遇到的住户们一样，面无表情，像个机器人一样无情地向前走着，仿佛只是在执行指令。
他们目不斜视，完全没有留意许舟和姚务锦的存在。
只是偶有几个人在其中大声叫嚷着诸如“快来看”“都过来围观”之类的话语，引诱着围上越来越多的人。
终于，许舟顿觉前方空气清新——她和姚务锦费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来到了人群的前列。
而他们面前，有个男人站在街头的霓虹灯下，低头不断地敲着手机的键盘。
而也许是星城过热的原因，又或者只是因为男人对手机里的内容实在太感兴趣，他的一头短发上满是汗水，甚至有些反光。
而他的脸侧更是被汗珠侵占，时不时几滴豆大的汗珠就从他的额角掉落到地上。
在热闹非凡的街道，汗珠掉落的声音却尤为刺耳。
嘀嗒——嘀嗒——
而男人完完全全地没有留意到围观的人群，乐此不彼地望着手心的宝贝手机。
霓虹灯的灯光在男人的周围画了个光弧，天然将他与周边的行人分离。
一人一手机，即是他的那个世界。
“叮铃铃～”男人的手机铃声响起。
男人似乎对铃声打断自己的行径深恶痛绝，他面色不善地朝脚边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跺了几下脚，而后接起手里的电话。
电话铃声的打扰也暂时让许舟的注意力从男人身上收回。
她忽觉什么人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引人不适。
她渐渐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姚务锦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不对，是打量。
姚务锦的眼神被许舟瞪回去的下一秒，前方男人就暴躁地对着听筒问道：“喂？”
听到男人的声音，许舟刚到嘴边的话又被她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这人的声音，她听到过！！！
就在不久前，这个男人打电话到她的手机上，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顿。
这是链接事件发生以来，许舟接听过的唯一一个陌生人的电话，绝对不会有错。
就是这个男人！！！
“喂？喂？”男人接连着问了两声，他的嗓音在传入许舟的耳畔后被她不安的回忆模糊，变成了含糊不清的话语。
“那个…我刚刚无意盯着你看，只是你的侧脸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位朋友。我和她已经很多年没见了。”姚务锦诚恳自然地解释道。
他的话语也在此刻唤醒了许舟。
许舟警惕地琢磨着姚务锦的话，听上去十分合理，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听不见你说话啊！妈！”男人脾气暴躁地大声吼叫起来。
许舟抬眸，坚定地看向姚务锦，似乎目光可以进入他的心。
她缓缓开口：“你想在这里找个伴，请问，你如何判断我和你一样？”
在NPC们面前，许舟的话很含蓄——你想在副本组队，那请问你如何判断我也是玩家？
这个副本基于现实世界展开，无数现实世界的路人都变成了NPC，对于一个素未谋面的玩家，姚务锦从何判断她的身份？
许舟对着姚务锦，暗暗发动“异能中介”，却发现他的头顶并没有漂浮任何的字迹——这不是一个有异能的人。
“是信号不好吗？”前面的男人嘀咕着，将手机从耳侧放回身前。
而姚务锦不介意许舟的怀疑，他痛快地解释道：“我是对面楼的保安，今天看见你进进出出的行径，觉得有些古怪。”
“而且…刚刚和你招手以及你之后的反应，证明了我的猜测。”
“倒也合理…”许舟回过头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的面色统一，嘴角耷拉，眼里无神。
自己和姚务锦确实是这里的一类。
“你刚刚说，我长得像你的一位朋友。方便问问那位朋友的名字吗？”许舟轻声问道。
“她叫花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