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入住了小镇内最好的旅馆，这个小镇非常原始与传统，最好的旅馆看上去也极其普通。西木娅不得不住另外一个房间，明歧理所当然地和兰特住在一起。兰特坐在床上，手里握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后自言自语：“已经很晚了，要不要现在给和音打电话……”

“没事，主任最近一直都睡挺晚的。”明歧说。先前和音总是半夜给他飚电话。

于是兰特打通和音的电话，汇报目前的最新进展。

“塞维亚的边境区黑历史太多了，你们先不要进去。”和音说，“我明天就动身来塞维亚，你们就在C17传送局附近等我。”

“行。”结束通话后，兰特又靠在床背上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想到什么，起身去找电水壶烧水。

“我来。”明歧怕他手脚不方便，赶紧代劳。烧好了水，他看见兰特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了两个药罐头，往手心里倒了几十粒非常小的黑色药丸，再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用无奈表情一粒粒地数。

明歧很好奇地问：“得数多少粒啊？”

“八十粒。”

“这个设计怎么这么反人类？”

“大概医生觉得我很无聊。”兰特终于数完，把多出来的小药丸倒回瓶子里，吞了这种药后，他再慢吞吞地数另一种药丸的数量。

明歧知道自己不应该管怎么多，但还是忍不住小声问：“是什么药？”

“安神的。”

“严重吗？”明歧觉得他生病了。

“没有大问题。”

“哦。”他耐心地等兰特把全部的药吃完，盯着兰特看了很久。

兰特感觉到他在看自己，笑道：“怎么了？”

“嗯……我在想……”明歧把头撇开，轻声说，“我明明应该是最了解埃同学的那个人，但相比起来，我反而不如你了解他。”

“我并不了解他。你有这种感觉，只是我阅历比你丰富而已。”

明歧沉默了一会儿再说：“兰特先生，你之前说到埃同学的特殊性，只有圣骑士知道对吧？正因为这一点，圣灵阁才格外在意他是吗？”

“对。他是否会成为圣灵阁的敌人，这一点很重要，所以我们一点也不敢懈怠。不过对我而言，但不管怎么样我都相信他。”

“因为那把刀吗？那把他永远甩不掉的刀。”

“对，因为他继承了那把刀，就不得不拥有那把刀所有继承者的记忆。很多年以后等他老去时，他的记忆也会传递下去，影响下一个持刀者的人生。”

“他平时会感到痛苦吗？”

“我想不会。关于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明歧思索片刻后呢喃：“也许他平时，一直对这个世界感到迷茫吧？”

兰特说：“如果你会这么觉得，那多半就是这样。”

“他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明歧询问，“我知道他很内向，很多话他说不出口，但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和别的事情一样，也不会说呢……”

兰特沉默一会儿，轻声回应：“大概做不到就是做不到，责怪他为什么做不到，没有意义。”

明歧忽然睁大眼睛，眼泪从眼眶里掉了出来：“我……在责备他……”

兰特连忙解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歧闭上眼睛，回想起埃同学当时注视自己的眼神，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埃同学当时在寻求帮助。他反复拒绝接触的时候，正是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刻。

-

第二天，小耀焦虑地咬着尾巴毛，可怜巴巴地看着明歧等人。到了中午，他们终于接到了消息，赶去C17传送局与和音见面。

“你们这个老师挺大牌的，”兰特挂断电话后对两个学生感慨，“明明知道我是圣骑士，说话语气还这么不客气。”

西木娅很关心他：“所以，你还确定要追她吗？”

兰特拍了一下她的头：“小孩子脑子里想什么呢？”

明歧说：“其实我们主任也是圣骑士……”

“啊？”兰特有些惊讶，“我不记得，难道是别的部门的？”

明歧说：“大概从圣灵阁退休得早，你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兰特非常在意这件事，努力回忆，终于找到了一丝残存的记忆：“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号人存在过……而且我有种很想爆料什么的冲动……但我一时半会儿真的想不起具体的细节……”

西木娅又幽幽地问：“所以，你真的要追她吗？”

兰特再是一掌拍在西木娅头上：“别提了。”

这是和音第一次亲自出动。她作为小犬学院日常运行的主心骨，不管出了什么大事都得坐镇大后方，就算有些事情严重到需要院长亲自出面来处理，也不见得她会挪窝。

埃失踪后，她突然下了决心跑过来。

她是个身格高挑的成熟女性，紫色的齐肩短发非常干净利落，一年四季基本都穿着背心和半截裤，真到了严冬时才会象征性地披上一件外套，给人异常精明干练的肃杀气息。

她一见到兰特，就盯着他看了很久。回去的路上，她终于对兰特说：“喂，我以前见过你——的粉毛。”

“啊，是吗？”兰特笑道。

和音用一种长辈的语气提起往事，好像想用年龄来碾压兰特：“那已经快是十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你还只是个刚入队的毛头小子，我们全都在背后讨论你的头发怎么这么富有少女气息——”

“不，你们是当着我的面讨论的。”兰特抱怨，“你入队也不会比我早多少。”

“但我资历比你老。”和音当初在圣灵阁时职衔比他高，如今也坚决要用上司的身份把他踩下去。

兰特笑了一下，不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恍然大悟了什么，激动地转向和音指着她，“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你是谁了！”

“嗯？”和音皱眉。

“每天跟在央维身后屁颠屁颠跑，摆明了在追央维的那个——喂！”

和音一脚把眼神不好的兰特绊到了地上，面无表情地望向明歧和西木娅，冰冰凉凉地开口说：“把刚才那句话从你们脑子里删掉。”

“好！”明歧和西木娅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西木娅在确保和音踹不到她后，好奇地小声问兰特：“央维是谁……”

兰特无奈地爬起来：“就是你们院——”

和音又面无表情地把兰特踹到了地上，高贵冷艳地呵斥：“闭嘴吧你。”

明歧和西木娅对视一眼，仿佛都想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战栗了一下。

太迷了……圣灵阁真是太迷了……

回到宾馆，他们稍作整顿。和音又听他们叙述了一遍起因经过，问道：“所以这条狗的意思是，埃同学就在无人区？”

“这可是魔使哦。”西木娅双手抄在小耀腋下，把生无可恋的小耀举起来。

“啊？”和音眨眼。什么时候搞到一只这么娇小的魔使？这群学生到底怎么在打联赛啊？

小耀抽噎了两下，扭过头不想理他们。

和音继续说：“先不管这魔使怎么来的，就说这消息可信吗？”

西木娅点头：“小耀的尾巴可以作证。”

明歧捏起小耀那截被啃得光秃秃的尾巴，补充说：“小耀和埃同学的关系超好的。”

和音打量这条狗：“我只是觉得和其他魔使相比，它好像个弱智。”

明歧解释：“它现在是这个表情，是因为我们到现在还不去无人区救埃同学，它对我们很失望。”

听到这句话，小耀终于凄厉地“吱啊吱啊”惨叫起来。

“马上就去了，”和音点头，“一定有深入无人区的安全通道存在，不然劫持埃同学的人也不会那么顺利地闯进去。”

兰特说：“那条路线被掩盖得非常好，传送局和当地管理局对我坦白了，他们其实也知道很多罪犯时不时在无人区出入境，甚至在无人区内有跨境犯罪集团的秘密基地，但他们进行围剿的收获很小，一来是镇守无人区的军队不够，还有就是为此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他们不想冒风险。”

和音马上就暴躁起来：“所以我们就自己摸索？不把位置查出来他们都别干了！”

“昨天半夜，管理局给了我一个方位指向。”兰特抽出一张地图，上面歪歪扭扭地画满了线条，“这样子进去，基本可以规避最为凶残的那几批原始生物，这是那批罪犯先前使用过的路线。”

“这图你画的？”

“有意见吗？”

“我再问一遍管理局。”和音起身往外走，一边掏出手机给小召打电话。

兰特把他的手绘地图给两个学生看：“真的画很烂吗？”

“挺一般的。”明歧也没好意思说特别烂。

西木娅则是伸出头，小心翼翼地提起之前被跳过的问题：“兰特先生你偷偷告诉我……我们院长的名字是不是叫央维……”

正在打电话的和音抓起桌上的电视遥控器，把它丢到兰特头上：“怎么这么欠呢你们？”

莫名被砸的兰特捂头，捡起遥控后抬手告诉西木娅：“我求你别问了。”

重新确定好路线后，和音告诉他们：“安全起见，我和兰特进无人区一趟，明歧和西木娅在这里等着。”

明歧突然大喊：“不行！”

和音对他的音量很不满：“你要干什么？”

明歧站起来申请：“我是真心要一起去找他的！”

西木娅举起手：“我会保证明歧不拖后腿的哦！”

“他们也一起过去。”兰特对和音说，“我们不至于连两个小孩都罩不住。”

“……”和音看着明歧的表情，好一会儿后，她突然俯下头答应，“走吧。”

-

一匹黑色的天马在峡谷的间隙中飞行，悬崖峭壁上逐渐攀附了越来越多的红黑色大蜥蜴，它们时不时地从这一侧的岩壁跳到那一侧，妄图一口吞噬天马。

兰特和西木娅坐在天马上，在空中寻找更加方便通行的新路径。下方的树林中，一只白狐与一只雷狮快速奔跑，不给掠食的未知生物留下任何伏击的机会。

“小耀！大概方位在哪里？”西木娅把小耀举起来，狂风把小耀身上的毛吹得向后翻，糊了西木娅一脸。

在磁场混乱的恶劣环境中，它几乎分不出方位，把头伸来伸去辨别了很久都做不出决定，却突然发出“吱啊”一声大叫，随即换了人声大喊：“转！”

“哈？转？”西木娅没明白，兰特突然反应了过来，连忙一扯天马的脖颈毛，下令说：“起！”

天马竭力铺展翅膀抬升飞行高度，下方山林突然腾升起一股腥臭的气浪，一头暗红色的巨大生物拱出地面隆成一个山丘，恶龙头颅向上一个扑咬，险些咬断马腿。天马惊恐地嘶叫，转身后撤，兰特对着地面上的两人喊：“没事吧？”

“没事！”和音刚从地上爬起来，两只坐骑全身沾了一层土，正在用力抖毛。

兰特抬起右手，在上空汇聚出一个越来越大的灵力团。他对下方的两人大喊：“准备好！马上从这里过去！”

西木娅判断好方位，大喊一声：“打！”

兰特用力把直径三四米的灵力团砸下去，正好撞在恶龙头顶，把恶龙的头和脖子被轰入地面五六米深。和音和明歧立刻骑上坐骑向前冲刺，翻越横杠在山谷中的恶龙躯体，如同爬越一个山丘，最终远远地抛下它，继续按原来设定的方向前进。

“好大一只！”明歧这才有心思感慨。在人类的社会里，从来不存在这么大又这么恐怖的生物。

“这里生命存在的历史比人类还要久远，尽量不要和它们产生交集。”和音说，“这里也会存在当年魔战留下的魔兽，我们究竟能深入到什么地方都是未知数。”

明歧鼓励说：“还有兰特先生在，我们把握很大的。”

“他？”和音仿佛有些不屑地轻笑了一下。

天色逐渐昏暗，一路上攻击他们的生物越来越多。出了山谷，兰特把定位仪凑到眼前，看着指针因为混乱的磁场而到处乱窜，直言说：“找不到方向了。”

小耀在地上有节奏地跳来跳去，突然站起来，前爪往一个方向伸：“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