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在人类印象里,应该是估摸不定,浩瀚磅礴,让人敬畏的。而在这片空间里,海是清冷寂静的,人类简单的触碰却泛不起一丝涟漪。
“你想好了吗?要付出的代价不止是失去现在的所有,你会归于寂灭。”
与冰冷海水一样的声音在这空旷到没有边际的世界里响起,仿佛拥有拉人坠入虚无海底的力量。
另一个声音缓缓响起:“无论是哪一个结局都是寂灭,这是万物的归处,关于死亡,这没什么值得思考的。”
海中之海的世界树原来流下的金色瀑布如今变成细细的,是零零落落的滴下几滴金色的珍珠,像绷紧的丝,脆弱的下一刻就会崩落。
长有木角的支配者端坐着,原本该生长着茂盛粉花的枝桠上如今只剩零星的浅粉花朵,兆临着祂的未来,听见自己命运的终焉,祂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了。”
“我不后悔,我只担心孩子们。”
“你真的担心他们,就不该唤醒我了。”阿梨托起祂的脸,支配者的脸颊的裂纹已经布满了那张精致的仿若世上最珍贵的明珠的脸,与她亲密的动作完全不相干的是冷漠的声音:“你在自取灭亡。”
支配者沉默良久,声音带着遗憾与不甘:“阿梨,我不是你,我并不强大,也没有能力去打退那些吸收我的力量吞食我孩子的外神,我的智慧、力量都不足以让我去与祂们相对抗。”
祂仰起脸,像个孩子般笑了起来。
在唤醒阿梨的时候,祂的毁灭就注定了,无论是哪条路,祂的结局都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寂灭。
“您会帮我的吧。”
盯着那如风中残烛的此界之主,默然良久。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讳。”
“可如果没有名讳的话人们、孩子们该怎么记住你,在时间的冲刷下孩子们会忘记你,人们不知道你为了守护家园而寂灭,又怎么记得你的恩德?”
“我不在意。”支配者摇摇头,破碎的脸也无法遮掩她的温柔:“自我诞生起,守护这里是我终身的使命,起初我也无所谓,至于付出什么,人们是否会记得我,孩子们是否会记得我,我都不在意。”
“只要他们安好便是了。”
“我在意,”阿梨的脸也逐渐褪去了冷漠,带上执着的色彩,她认真的注视支配者:“我不想不知真相的人们理所应当的受你恩泽,他们应该知道你的奉献,铭记与心。”
“以生命托举世界的你,理应被铭记——”
这就是祂选择的人类之子吗?
支配者在她认真的注视下愣怔了许久,随后开心的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身体不断地颤动着,看得阿梨生怕祂下一秒就真的碎掉了。
随后她也认真的注视阿梨:“我没有名字,
“但孩子们称呼我为——母亲。”
“我不明白母爱是什么,但我确切地深爱着这个世界,深爱我的孩子。”
“我不知道什么是母亲,人类关于父母的概念已经与我们这个等级的人没什么所谓了。”
“但我想,在人类复杂的爱里,总有与神明之爱有些共通之处的地方吧。”
“我真实的爱着我的孩子。”
“你想人类记住我,也想世界记住我。”
“那就唤我——”
“母亲吧。”
在互相的对视中,阿梨起身,弯腰,繁盛白花垂落在祂的脸上。
支配者抬头,就看见那完满的容貌,和那一树繁花。
定定的望着阿梨的脸,祂看见女子伸手抚上自己的木角,无喜无悲摩挲着,如对待爱人般的亲昵姿势与自己额间相触。
温暖的,与冰凉的自己不同。
像即将得到糖果的稚童,又如费尽一生终得所愿的老者。
支配者幸福极了,缓缓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孩子们要被拯救的喜悦。
最后——
枝杈被折断的清脆声音响起。
意识也随着女子的动作一起被折下。
浅粉的花朵稀疏的挂在无根白枝上,凋零着,落在了平静的海面上,带起一丝涟漪又很快消失。
宇宙的旧主,于海中吞没。
将那支被掰下的枝桠握在手心 ,属于阿梨的力量立刻充盈枯木,粉色的花朵一颗一颗冒出来,在枝头重新绽放。
她望着海面之下阖上眼眸面容安详却缓缓下沉的支配者,呢喃着。
“我答应你。”
“我们终将得偿所愿。”
……
质壁之外——
“祂醒了。”
无边混沌里,无序的乱流与黑暗,这里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什么,却也可能寂静,直到永远。
没有生命能猜透混沌的规律,就如名字一般——混沌,既是这里的本质。
“我感觉到……锚点消失了。”
就在这样的混沌里,许多团子一样的存在发着光,祂们窃窃私语着,交流刚刚的发现。
祂们没有形体,每一个里面都藏着一方小世界,包裹着各自的文明。
“需要撤离吗?”
“不……祂不会有反抗的能力了。”
“等祂与世间最后的联系也消失,就是我们大快朵颐的时候。”
这群围聚在一起的团子,或者说,在混沌里藏匿吞噬世界的众神,闻言,跃跃欲试起来,每一个都想第一个吸食其他宇宙的能量,充裕自身世界。
如果不看破坏力,任谁也想不到,这些圆乎乎团子一样的存在会是能蚕食宇宙的神明。
为了追求极致的力量,抛却了形体,在原本世界里吞噬了所有,又将目光投向其他宇宙。
包裹在宇宙外的质壁是最先被攻击的保护层,如今它插满了黑剑,不断嗡鸣着,与黑剑接触的不断被侵蚀、扩大,又迅速被修补,仿佛质壁内有着许许多多的小家伙前仆后继的冲锋在保护宇宙的一线。
外神们看着它们不断的扑上来,又挣扎着死去,等待着那一刻。
慢慢的,黑剑附近的缺口越来越大,被修补的越来越慢,这意味着这方宇宙的自卫能力越来越弱了。
就如狼群不断追赶猎物,直到猎物精疲力尽失去反抗能力后一拥而上,众神知道,是时候该撕扯猎物了。
神明的狩猎已至尾声。
祂们如同抢食的野狗一般,争先恐后的向缺口里钻。
……
过了许久,似乎是感受到了宇宙之外的动作,她像托举一样,将这无主的枝桠插在了自己的木角上。
感受到这方宇宙的新主人在痛苦,世界之外的这片僻静之地也在不断的颤动着。
【我将生命嫁接。】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过了一刹那,颤动消失了。
那只被突然插入木角的枝桠逐渐与阿梨的木角拟合,花朵渐渐褪去了粉色,只是这个过程很慢,意味着阿梨还没有完全的融合两方宇宙。
外神虎视眈眈。
【我将挥拳复仇。】
阿梨身子有些不稳,强行融合了两方宇宙的她现在看起来虚弱极了,但她不能停下。
她不能停下。
这是一场豪赌。
在选择这方宇宙的毁灭与牺牲一位支配者之间,两位世界的主人都选择了后者。
支配者的最初设想,交出自己的权柄,让阿梨掌控这方宇宙。
在祂的计算里,阿梨控制下的宇宙能击退外神大军,但要付出的代价也是非常大的,可能会生灵涂炭,失去三分之二的星系,和一大半的孩子。
但远远比在祂掌控下被外神吞噬殆尽要好上很多,至少可以留下喘息的时间,等待这方宇宙再次诞生一位支配者。
届时阿梨抽离,在平衡法则下宇宙会逐渐恢复。
只是和支配者没有想到的是,阿梨比她想象的更疯狂。
她不仅要完满的宇宙,她还要所有外神寂灭,杜绝祂们的再次来犯!
违背平衡法则也在所不惜——
【我将守卫所有。】
不同宇宙的主枝都有着性格迥异的特点,这些至高存在却有一个共同之处——
至高意味着绝对掌控,至高意味着绝对自由,这养成了主枝们无所畏惧的天性,同时,也如外太空的冰冷真空一般没有欲望。
外神围剿?不在意。
宇宙终焉?不在意。
于是,就在这至高里,主枝们无所谓自己的存亡,无所谓宇宙的存亡。
就如这深空里随处可见的无机物一样。
也就在这样的放任自流里,主枝们漠视宇宙被吞噬,也漠视自己的寂灭,壮大了外神的力量。
产生了欲望的主枝终究还是少数。
有的抵抗成功却元气大伤,有的无法匹敌沦为食物。
阿梨无所谓,她不在意。
她只在意她的苗圃。
“既然要闹一场,那就陪他们玩一场游戏吧。”
阿梨垂眸,已然望不见海面之下支配者的身影,像是在对祂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
外神大军持续进行着,这是独属他们的狩猎时刻。
祂们迫不及待的钻入质壁,在最后一个光团子也隐没在侵蚀之洞里后,贪婪的吸食着周围的能量。
忽然一头庞大而纯白的巨鲸在众神的警戒之外猛然闯入神明的行进队伍,以难以估计的力量撞散了队伍,光团子被冲散的到处都是。
众神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方宇宙居然还有反抗的能力,在诧异一瞬立刻开始应对,祂们联合着吞食了许多的宇宙,身经百战的众神立刻团结在一起对抗巨鲸。
只是祂们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像是被某种存在锁定了,这立刻触发了祂们潜藏的危机防线,想要规避。
可是,祂们动不了。
先是望向巨鲸,巨鲸却像是完成了什么一样,轻蔑的撇了他们一眼,摆动着自己巨大的身躯向深空里游去。
没法在巨鲸身上找到原因,众神又开始寻找别的。
很快众神发现,周围广袤真空里唯一存在的无机物都被锁定,与其说,是祂们被锁定,更像是这一片的真空都被锁定了,被引力场锁定。
哪来的引力场?
众神不约而同的想到。
可明明他们刚进入的时候没有引力场。
在寂静里,祂们终于意识到——
这是个陷阱!
这方宇宙也有意识!
过去的记忆里的重拳仿佛被重新捶上脸颊,众神不约而同的开始回想被那个主枝铁拳相向的恐惧,惊恐望向质壁之外的混沌。
因为阿梨l融合的举动,本宇宙与这方宇宙之间贯穿了混沌到彼此最近的外壁周围都被引力场锁定,两方宇宙之间的距离以难以估量的速度缩短着。
“快散开!”
不知道是哪位光团嘶吼着提醒,只是在众神心思混乱的时刻,已经没有外神顾及了。
阴谋,于伟力之下泯灭。
侵蚀之洞外,无法忽视的光照亮了所有,也将只来得及看一眼的光团们隐没在了光里。
就如最初宇宙诞生时的那场爆炸,闪耀到足以盖过所有的光照亮了两方宇宙,中间的质壁在这剧烈到能毁灭世界的动静里消失了,与之诞生的是无数活跃而明亮的星际物质。
【我将创造新世。】
外神在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中湮灭,浩浩荡荡的队伍如今只剩小猫三两只。
说到底他们的本质勉强算得上一个宇宙,就如主枝一般掌控着属于自己的宇宙。
在质量更庞大的宇宙面前,也只是尘埃。
有黑剑的帮助,外神在没有反抗的宇宙里作威作福了太久,连吃带拿的安逸日子与修复的伤势让他们忘记了曾经因为贪婪付出的代价。
现在却不重要了。
这一次他们成为了养料…不,是祭品。
是庆祝新世界诞生的祭品…
被端坐高台的至高存在吞吃————
“你们的狩猎游戏结束了。”
【万物终有尽时。】
静立于海中之海的女子微笑着俯视外神的惨状,愉悦的捻着木角上垂下来的花朵。
玩点什么好呢?
好像还有几个杂碎